2007年的初冬,江南诸暨还没彻底冷透。暨阳路作为市区最繁华的主干道,白日里总被车流和叫卖声裹着。服装店的喇叭喊着新款折扣,糖炒栗子的香气飘出半条街,唯独街角那家“嘉瑞珠宝行”透着股沉稳劲儿。深褐色的实木门框配着擦得锃亮的落地玻璃,橱窗里的黄金项链在暖光下晃眼,门口挂着的“24小时值班”木牌,是老板为了保珠宝安全特意做的,谁也没料到,这牌子会在11月6号这天,成了一场离奇未遂劫案的见证。
凌晨三点多,供电局的报警系统突然在中控室尖叫起来。值班员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故障点,正好在嘉瑞珠宝行后方的高压变电箱,赶紧联系片区电工。电工骑着电动车赶到时,远远就看见变电箱旁的地面上还留着火星子,走近了才发现,一根裹着黑胶布的导线从变电箱接出来,顺着墙根绕到珠宝行值班室的后窗,导线末端还粘着几块碎玻璃,显然是刚被扯断没多久。
“这哪是故障,是有人想偷电搞事!”电工越看越慌,赶紧拨了110。
诸暨市公安局的警车赶到时,天刚蒙蒙亮。侦查员们戴着白手套,围着现场画了圈。
后窗的防盗栏被撬出个小缝,导线是常见的铜芯线,绝缘胶布上还能摸到残留的指纹(后来查是汗渍模糊的半枚),最吓人的是变电箱里的接线柱:本该规整的电线被扯得乱七八糟,金属触点上还留着焦黑的短路痕迹,显然是嫌疑人接电时没算准电压,高压电一碰就炸出了火花。
“这小子是想用电放倒值班的?”老刑警老张蹲在变电箱旁,捏着那截导线嘀咕。值班室里,值班员老李还没缓过神,他说凌晨两点多听见后窗有“滋滋”声,刚想起身查看,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炸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后来才知道,那是嫌疑人被火花吓慌了,连工具都没敢拿就跑了。
案子不算大,毕竟没丢东西、没人受伤,可专案组开会时,气氛却异常凝重。刑侦大队队长王建军把现场照片往白板上一贴,指着那卷绝缘胶布说:“你们看这个——1995年宁波绿洲案、1998年绍兴供销大厦案,现场都留过同款胶布。”
一句话让满屋子人都坐直了。
没人敢轻视“122宁绍系列案”——那是浙江刑侦史上的一块心病。从1995年至今,这个嫌疑人像幽灵似的,专挑珠宝行下手,还带着枪,杀了四个人,却连个清晰的影子都没留下。现在这起未遂案,虽然作案手法从“持枪抢劫”变成了“高压电偷袭”,可那截胶布、对珠宝行的执念、一被发现就跑的怂劲儿,都跟当年的凶手对上了。
“这不是普通的未遂案,是那家伙又露头了。”王建军敲了敲白板,“查!从导线源头、胶布品牌、变电箱的出入记录,一点都不能漏!”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查,就把大伙儿的记忆拉回了12年前的宁波——1995年12月,中山东路的绿洲珠宝行,那场震惊全省的血案。
1995年的宁波中山东路,比现在还热闹。那会儿没有网购,老百姓买金银首饰都往实体店跑,绿洲珠宝行更是凭着“老牌子、足成色”的口碑,成了这条街上的“金招牌”。三层楼的店面,一楼是黄金柜台,二楼卖翡翠玉器,三楼是库房和值班室,晚上留两个保安值班,45岁的老周和30岁的小李,都是退伍军人,据说擒拿术很厉害。
12月22号那天,宁波下着小雨,街上的行人裹着棉袄匆匆赶路。绿洲珠宝行晚上9点准时关门,老周锁了大门,跟小李在值班室泡了杯热茶,聊着家里的事。
老周的儿子快高考了,小李刚处了个对象,打算开春结婚。谁也没注意,店对面的巷子里,一个黑影正盯着他们的窗户,手里攥着根军用背包带。
后来根据现场勘察还原,那黑影是从珠宝行顶楼的通风口爬进去的。他踩着排水管,手指扣着墙面的砖缝,动作轻得像猫。
后来刑警说,这身手至少练过好几年。顶楼没人,他躲在楼梯间的暗处,听着楼下保安的脚步声,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才顺着电梯井的钢绳滑到一楼。
电梯井离营业大厅只有一道木门,他用撬棍轻轻一撬就开了。大厅里没开灯,只有应急灯的微光,照得黄金柜台泛着冷光。他刚摸到第一个保险箱,就听见值班室的门开了,是老周起夜,正好撞见他。
“谁?!”老周喊了一声,伸手就去摸腰间的橡胶棍。可那黑影比他快,抬手就掏出一把枪,“砰”的一声,子弹擦着老周的胳膊过去,钉在墙上。老周还想反抗,黑影已经扑上来,用背包带缠住他的手腕,使劲一勒。
后来法医说,老周的手腕骨都被勒裂了。
小李听见动静跑出来时,老周已经被捆在椅子上了。他刚想冲上去,黑影又开了一枪,这次打在小李的腿上。小李倒在地上,看着黑影用撬棍撬开四个保险箱,把里面的黄金项链、白金戒指往包里塞——后来清点,一共少了11公斤首饰,按当时的市价,值160多万。
最残忍的是,黑影抢完东西,并没有马上走。他盯着被捆着的老周和小李,沉默了几秒,突然举起枪,对着两人的胸口各开了一枪。“他就是怕被认出来。”后来负责此案的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叶庆龙说,“凶手心思太毒了,明明已经控制住人,还是下了死手。”
第二天早上,开门的店员发现尸体时,当场就吓瘫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就传遍了宁波。
“绿洲珠宝行出事了,两个保安被杀了!”“抢了一百多万的金子,凶手带着枪跑了!”老百姓吓得不敢晚上出门,珠宝行都加了保安,可没人知道,这个凶手会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继续在浙江各地作案。
叶庆龙赶到现场时,已经是上午十点。57岁的他,头发都白了一半,却硬是蹲在地上,拿着手电筒一寸一寸地照。“我们要像鹰一样盯线索,像狗一样找痕迹。”他跟身边的侦查员说,这句话后来成了浙江刑侦的“名言”。
现场被破坏得不算严重,但凶手太老练了——他戴了橡胶手套,没留指纹;穿的是软底鞋,脚印很淡;抢完东西还擦了撬棍和枪,没留一点DNA。侦查员们查了三天三夜,只在三楼电话总机房里发现了个关键线索:一个花花公子牌的鞋印,40码,鞋底沾着点顶楼的灰尘。
“他是从顶楼进的总机房,切断了电话线,再从电梯井下去的。”叶庆龙指着鞋印说,“而且从脚印的深浅看,他身高大概一米七,中等偏瘦,攀爬能力极强。
电梯井的钢绳那么滑,他能顺着滑下来,还没出声,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更让警方在意的是现场遗留的东西:一把自制消声器(里面塞着刮胡刀网罩)、一根四节撬棍(接口处磨得很光滑,显然用了很多次)、一把骨柄尖刀(后来鉴定是印支虎的骨头做的)、一捆军用背包带(上面有部队的印章),还有两枚子弹壳。
一枚是自制枪的(没膛线),一枚是制式手枪的(后来查是前苏联托卡列夫枪的子弹,国内很少见)。
“这凶手不简单,有备而来,还懂反侦察。”叶庆龙皱着眉,“从背包带看,可能当过兵;从虎骨刀和子弹看,可能去过中缅、中越边境;从撬棍和消声器看,可能懂机械加工。”
警方马上展开排查:先是查宁波的退伍军人,6000多人,一个个核对档案,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再查中缅、中越边境的边贸市场,侦查员们顶着泥石流和山体滑坡,跑了3000多公里,走访了上百家商铺,没找到卖虎骨刀和托卡列夫子弹的;最后查宁波周边的机械加工厂,几百家厂,没找到能做出同款撬棍和消声器的。
“那时候没监控,没DNA技术,全靠腿跑、嘴问。”老侦查员老赵回忆,“我们在绿洲珠宝行守了半个月,天天跟路人打听,可谁也没见过那个黑影。”
案子就这么僵住了。绿洲珠宝行的大门关了三个月,再开门时,柜台前多了两个保安,门口装了四个摄像头,可老百姓路过时,还是会忍不住往里面看。
时间一晃到了1998年。这三年里,浙江警方没放弃过“122案”,叶庆龙的办公桌上,始终放着那本案卷,每页纸都被他翻得卷了边。可凶手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没再露面。
直到4月15号凌晨,绍兴市越城区的供销大厦出事了。
供销大厦是当时绍兴最高档的商场,一楼卖化妆品,二楼是黄金珠宝柜台,三楼是家电区。那天凌晨两点多,值班保安老陈在二楼巡逻时,突然听见珠宝柜台那边有“咔嗒”声,像是撬玻璃的声音。
“谁在那儿?”老陈拿着手电筒走过去,光束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转身就跑。老陈赶紧追,没跑两步,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耳朵过去,打在墙上。
“有枪!”老陈赶紧躲到柜台后面,掏出对讲机喊人。其他保安跑过来时,黑影已经没影了。
警方赶到时,在三楼窗户下的花坛里,找到了凶手扔的作案工具:一根撬棍(跟绿洲案的同款)、五枚自制手雷(里面装着火药和铁钉)、一枚自制引爆器(用打火机包装盒做的),还有一顶灰色的老头帽。
“你们看这个!”绍兴市公安局的刑侦队长指着引爆器,“里面有枚指纹,虽然变形了,但能提取到特征点。”更关键的是,现场找到的子弹壳,跟绿洲案的制式手枪子弹壳一模一样。
“是同一个人!”叶庆龙接到电话时,正在宁波开会,他马上带着案卷赶到绍兴,“这凶手藏了三年,又出来了!”
警方顺着线索查:老头帽是绍兴本地产的,到处都有卖,没法查;自制手雷的火药,是最常见的黑火药,市场上随便能买到;倒是那个引爆器里的打火机包装盒,上面印着“诸暨产”,还有那枚变形的指纹,警方马上录入数据库,可当时的指纹库还不完善,没找到匹配的。
“还有个线索!”侦查员小张突然说,“凶手扔工具的时候,路过了旁边的鲁迅小学,晨练的老师说,看见他往校园里扔了个包,里面有撬棍和手雷。”警方在鲁迅小学的操场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包,包上没留指纹,却发现了一点意外收获:撬棍上沾着点油漆,跟供销大厦三楼窗户的油漆一样。
“他是从三楼窗户爬进去的,撬窗户时沾到的油漆。”叶庆龙说,“而且他对供销大厦很熟,知道二楼有珠宝柜台,知道三楼窗户好爬——肯定踩过点。”
警方马上查供销大厦附近的旅馆,1998年的时候,旅馆还是纸质登记,侦查员们翻了几百本登记册,没找到可疑人员;再查诸暨的打火机厂,几十家厂,没找到生产同款包装盒的;最后查绍兴的机械加工厂,跟宁波一样,没找到线索。
“这凶手太狡猾了,每次都不留活口(这次没打中),还故意扔些干扰线索的东西。”叶庆龙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有指纹,还有他的大致特征——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偏瘦,烟民(因为用了打火机包装盒),懂机械,这就是进步。”
案子虽然没破,但警方把“122案”的范围缩小了:从“可能是退伍军人、去过边境”,缩小到“可能是华东六省人,懂机械,烟民”。
因为绿洲案里的橡胶手套,是华东六省特供的;供销大厦案里的打火机包装盒,是诸暨产的。
“他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叶庆龙看着案卷,“下次他再作案,我们一定能抓住他。”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等,又是六年。
2004年1月22号,农历大年初一。诸暨市的100商店里,到处挂着红灯笼,门口的春联还没干。值班保安夏根法今年50岁,老家在安徽,因为要值班,没回去过年。凌晨两点多,换班的时间快到了,他拿着手电筒在三楼巡逻,突然听见库房那边有“沙沙”声。
“谁啊?大过年的不睡觉?”夏根法走过去,刚推开库房的门,一把尖刀就戳到了他的脸上。
刀刃划开了皮肤,血一下子流了下来。
“别出声!”黑影压低声音说,手里的刀又往前递了递。夏根法也是个硬脾气,虽然脸上流血,还是伸手去推黑影。两人扭打起来,黑影急了,掏出枪,“砰”的一声,子弹打在夏根法的腿上。
夏根法倒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黑影顾不上他,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