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装卸工到连环杀手的沉沦之路
大学宿舍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室友正对着老旧的显像管电视屏息凝神。屏幕上,一个身着军绿色上衣的男人正缓步走过斑驳的胡同,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钉,扫过墙根下蜷缩的流浪猫 ——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角色由《琅琊榜》中饰演老皇帝的那位表演艺术家塑造,而他演绎的原型,正是让整个 90 年代中国为之震动的白宝山。彼时只当是戏剧张力的夸张,直到多年后翻阅泛黄的卷宗,才惊觉现实远比任何剧本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一、铁锈与枪声:沉默者的獠牙
1996 年 3 月 12 日的北京,寒风卷着沙尘掠过石景山的厂房区。39 岁的白宝山站在北新安胡同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边缘发毛的释放证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十三年牢狱生涯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里,积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怨怼。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远处烟囱喷出的黑烟与云层纠缠在一起,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人生。
没人记得他曾是石景山区第一电碳厂那个沉默的装卸工。1973 年,16 岁的白宝山顶替父亲的岗位进厂时,还是个体格单薄的少年。车间里弥漫着电极糊的焦糊味,巨大的压制机每运转一次,地面就跟着震颤,震得人耳膜发疼。同事们的记忆里,这个总低着头的男人像车间角落里的旧机床,锈迹斑斑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硬气 —— 别人两人抬的碳块,他咬着牙一个人扛;机床卡壳时,老师傅都头疼的故障,他蹲在地上研究半天,总能摸索出解决办法。
那时的他不爱说话,却总在午饭时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翻看借来的《兵器知识》。有次组长见他对着步枪分解图出神,打趣道:小白,还想当解放军啊? 他涨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手指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模拟着枪械拆解的动作。直到 1976 年厂里组织民兵训练,这个平时连说话都怯生生的男人,拿起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时突然变了个人。三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报靶员挥着红旗高喊 的声音,让白宝山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枪膛里残留的火药味钻进鼻腔,竟让他有种莫名的亢奋,仿佛沉睡的野兽第一次尝到了血腥味。
此后他软磨硬泡从远房表哥那借到一支气枪,下班后就扎进厂区后的树林。起初只是笨拙地瞄准树枝,铅弹打在树干上,惊起一片落叶。后来渐渐能打中停驻的麻雀,枪托后坐力震得肩膀发麻,他却咧着嘴笑,把死鸟揣进裤兜带回家,拔毛洗净后给妻子炖汤。一年时光,他练出了 枪响鸟落 的绝技 ——15 米外的飞鸟,只要准星对上,绝无生还可能。深夜里,同院的邻居常被细微的 声惊醒,趴在窗缝上张望,只见白宝山蹲在院角,用气枪瞄准墙根乱窜的老鼠。跑动中的鼠辈,他也能一枪爆头,铅弹穿透鼠身的闷响,混在胡同里的狗吠声中,像死神的秒针在悄然跳动。
23 岁那年,经人介绍,他娶了邻村的姑娘石慧。婚礼很简单,两间借来的平房,糊着大红的 字,炕上铺着新做的蓝布褥子。龙凤胎降生那天,白宝山守在产房外,听着两个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护士把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抱给他看,他不敢碰,只是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红了眼眶。但工资袋里的薄钞,很快就抵不过奶粉与尿布的重负。那时他每月工资 38 元,一袋奶粉就要 8 块 5,孩子们饿得整夜哭,石慧抱着孩子抹眼泪,他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蒂堆了一地。
这个 蔫大胆 的男人开始在夜里溜出门,先是偷自行车铃铛换烟抽,后来勾结邻居家的半大孩子翻工厂院墙。生产车间的铜屑、成品仓库的电极板,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孩子碗里的鸡蛋。1982 年冬天,他趁着大雪翻墙进了工厂仓库,扛出一麻袋电极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废品站送,雪水浸透了棉鞋,冻得脚趾发木,他却心里发烫 —— 这袋东西能换 20 块,够买两袋奶粉。1983 年因盗窃衣物被判四年时,他盯着判决书冷笑;当服刑期间因盗窃玉米用木棍打伤失主,加判十年时,那笑容里淬了毒 ——我不过是想给孩子留点吃的。
监狱的铁门关上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石慧抱着孩子站在远处,身影越来越小。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他脸上生疼,也吹散了他最后一点温情。
二、户口之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新安的两间平房早已换了主人,弟弟一家的笑语从院里飘出,像针一样扎在白宝山心上。他站在胡同口,看着自己曾经亲手糊的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窗台上那盆他种的仙人掌还在,只是被新主人移到了墙角,蔫头耷脑的。最终他还是转身走向母亲家,那间典型的北京单元房在三楼,墙皮斑驳得像老人的脸,楼梯扶手积着薄灰,每走一步都发出 的呻吟。
母亲见他回来,愣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摸他的胳膊:山子,瘦了...... 锅里炖着的白菜豆腐冒着热气,他坐在小马扎上,低头扒拉着米饭,没说几句话。学开车 做小买卖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却都卡在了 户口 这道看不见的墙上。没有户口,他找不到正式工作,开不了介绍信,连住旅馆都要被盘查,仿佛十三年牢狱让他成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派出所的户籍室弥漫着消毒水与油墨混合的怪味。白宝山把释放证和一沓证明材料推过去,片警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敲着桌面:户口?半年后再说。 他本就口吃,急得脖子发红:我... 我有释放证,为... 为什么要等? 片警抬起眼皮,嘴角撇出的冷笑像刀片:刑满释放人员落户,规定就是这样。再顶嘴,就等两年。
这句话像火星点燃了积压多年的炸药库。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照得他的影子忽明忽暗。此后一年半,白宝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春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褂,手里攥着居委会开的居住证明;夏天他戴着草帽,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兜里揣着一寸免冠照片;秋天他裹着薄外套,表格被风吹得哗哗响;冬天他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他在户籍室门口站成一道枯槁的影子,看着里面的人聊天、喝茶、整理文件,却没人正眼看他递过去的材料。
有次他遇到同院的老张,对方拍着他的肩膀说:山子,托人送礼试试? 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五十块钱 —— 那是他准备给孩子买书包的钱,怎么也舍不得送出去。母亲劝他:算了,先打零工吧。 他却红着眼吼道:我不是黑户!我有释放证! 吼完又后悔,看着母亲抹眼泪,他蹲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而这段时间里,北京的山林与街巷,已悄然浸染了鲜血 —— 他作案十余起,15 条人命成了他对抗这个世界的祭品。1996 年 4 月,装甲兵司令部留守处的哨兵被袭击时,他口袋里还揣着那张写着 材料不全 的回执;7 月徐水兵营枪响时,他刚从派出所出来,手里捏着被片警扔回来的照片;12 月德胜门批发市场的枪声里,夹杂着他对 二字的怨毒诅咒。
颇具讽刺的是,当户口批准文书送到派出所时,正是他杀害同伙吴子明的前一天。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最终成了他死刑判决书的注脚。多年后,当年的片警在接受采访时仍心有余悸:谁能想到,那个说话结巴的老实人,手里藏着十几条人命。每次他来,我都觉得他眼神不对劲,像狼盯着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 她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登记册,白宝山 三个字的笔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三、军械库的幽灵:猎枪者的蛰伏
石景山磨市口后的小山,成了白宝山的秘密基地。每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透,穿绿军服的高个身影就在山道上奔跑,脚步声惊起宿鸟,却惊不散他眼底的阴翳。他沿着山脊线跑,上坡时一步一顿,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坡时大步流星,军胶鞋踩在碎石上,发出 的声响。跑到山顶时,他会趴在一块大青石后,用树枝搭建简易的靶标,练习瞄准 —— 三点一线,呼吸放缓,手指轻扣,仿佛那根无形的扳机早已嵌进他的神经。
他像猎豹般潜伏在军事机关围墙外的蒿草丛里,数着哨兵换岗的秒数,测算着射击角度 —— 阳光、风速、距离,一切都在他脑中形成精准的公式。有次他蹲在草丛里,蚊子在耳边嗡嗡叫,腿被毒虫咬得红肿,却一动不动,直到哨兵换岗的规律被他摸清:每 45 分钟一次,换岗时两人会闲聊 30 秒,这 30 秒就是他的机会窗口。
1996 年 3 月 31 日深夜,高井电厂的哨兵正蹲在墙根呕吐,晚饭吃的韭菜盒子在胃里翻江倒海。阴影里的白宝山突然窜出,胳膊粗的铁棍带着风声砸下去。哨兵闷哼一声倒地的瞬间,他抽走了那支还带着体温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身的冰冷让他浑身震颤,像久旱逢雨的土地终于触到了甘霖。他没回家,而是钻进深山,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挖了个半米深的坑,将枪身裹在塑料布里埋下 —— 这把枪,将成为他叩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埋好后,他在树干上刻了个不显眼的三角记号,又在周围撒了些枯树叶,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才猫着腰下山,裤脚沾满了泥。
装甲兵司令部留守处的枪声划破 4 月的夜空。那天他揣着一把磨尖的螺丝刀,本想再抢一把枪。哨兵于启明刚换岗,正靠在墙上打盹,白宝山扑过去时,对方惊醒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他摸到枪套,却发现是空的,气得他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手骨生疼。于启明的呼救声越来越近,他只能撒腿就跑,消失在夜色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
4 月 8 日的遭遇战更惊险 —— 他骑着一辆偷来的黑色二八大杠,后座藏着那支五六式步枪,行至石兴大厦路口,防暴队巡逻车的警灯突然亮起。强光扫过来的瞬间,他跳下车,抄起枪就打。砰砰砰 的枪声在夜空中回荡,子弹擦着巡警的头皮飞过,在柏油路上溅起火星。趁乱跳车逃窜时,他的军裤被车门划破,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 —— 那是在监狱里被烫伤的印记,当年一个狱友故意把开水泼在他腿上,疼得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让他学会了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四起案件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公安部的办公桌上激起千层浪。中央领导的批示加急送达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张良基亲自挂帅的专案组里,烟雾缭绕了整夜。弹道专家对着显微镜叹气:子弹都是 75-81 批号,河南兵工厂 1975 年生产的,主要配给兰州军区,其中一部分流向了新疆... 侦查员们在地图上圈出案发地点,发现都集中在石景山周边,推断凶手对地形极为熟悉。有人提出排查刑满释放人员,尤其是有枪械知识的,但符合条件的名单堆了半桌子,像座压人的山。
而此时的白宝山,已坐在开往河北徐水的长途汽车上 —— 记忆里,老家附近有座造枪的兵工厂,那是他童年时捉迷藏的地方。车窗外,华北平原的麦田一望无际,风吹过,麦浪像绿色的海洋,他却望着手里的地图,眼神冷得像冰。邻座的大妈给他一个苹果,他摆摆手拒绝了,心里却在计算:到徐水后,先找个地方藏枪,再去踩点,最好能弄到一把自动步枪。
四、监狱里的修行:恶魔的预习课
长途汽车颠簸着穿过华北平原,白宝山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想起了新疆新安监狱的红柳。1991 年被遣送至此的那个冬天,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无数小刀子。监狱的围墙高耸,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远处的天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却照不进这座人间炼狱。
他收到女儿的信那天,正在猪圈里起粪。信纸皱巴巴的,沾着不知是谁的污渍,字迹歪歪扭扭:爸爸,我和弟弟饿,妈妈说你能给我们带吃的回来吗? 这个在狱友面前从不落泪的男人,躲在牛棚角落哭了整整一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爸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 从那天起,他变了 —— 不再和人争执,不再抱怨伙食,只是默默做事,眼睛里却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此后的监狱生涯,成了他的 。他啃完小学到初中的课本,字典被翻得卷了边,页脚都磨秃了;向曾在部队服役的狱友讨教枪械知识,AK47 与五四式的参数倒背如流,甚至能画出分解图;利用 外宿犯 的便利(监狱允许表现好的犯人在外干农活),用一件旧大衣从牧民那换得步枪子弹,用油纸包好藏在水渠淤泥里。有次狱警搜查,他屏住呼吸听着铁锹划过泥土的声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棉衣都湿透了。
他在农场干活时,总盯着拖拉机的发动机发呆,后来竟能自己修理简单的故障。狱友嘲笑他:小白,你还想出去开拖拉机啊? 他不说话,心里却在盘算:机械原理和枪械构造是相通的,懂得越多,越能掌握主动权。他还观察看守的换岗规律、巡逻路线,甚至能通过脚步声分辨是谁来了 —— 这些细节,后来都成了他作案时的保命符。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对生命的漠视。1993 年 9 月,狱友李宝玉因琐事打了他一拳。那天中午分饭,李宝玉抢了他碗里的一块肉,他理论了两句,就被对方一拳打在脸上,鼻血瞬间流了下来。他没还手,只是盯着对方:你等着。 几天后,他以 钱藏在墙缝里 为由骗李宝玉进牛棚,对方弯腰勾钱时,他抡起早就准备好的铁锤, 的一声,李宝玉哼都没哼就倒了。他将尸体拖进事先挖好的土坑,填土时甚至哼着在监狱学的民歌,土填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把李宝玉的手摆成自然弯曲的样子 —— 他在模仿电影里的场景,觉得这样更像 意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