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府的夜色,在帝都与钦天监的严密关注下,显得格外漫长。
知府衙门后宅,顾言卿书房。自那面“观心镜”被置于案头,书房内的氛围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顾言卿并未入睡,也无法入眠。他坐在椅中,目光时而空洞地投向窗外漆黑的庭院,时而又不受控制地落回那面静静躺着的古镜上。镜面在昏暗的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却令人心悸的琥珀色微光,仿佛一只沉睡的、随时会睁开的眼睛。
他的思绪纷乱如麻。往日坚信的价值观在心底深处不断崩塌又重组,梦境中的低语与现实中的流言、隐忧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一种混杂着迷茫、恐惧、以及对某种“全新可能”病态渴望的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他的心田滋生蔓延。贴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其温润感正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如同被侵蚀的滞涩感。
窗外,那丛“夜息草”的甜腻幽香愈发浓烈,几乎充盈了整个院落。奉命暗中监控的谛听卫精锐,在距离书房数十丈外的阴影中,也感到了轻微的头晕与心神不宁,不得不加大了清心法诀的运转。
“情况不对。”负责此次行动的青州谛听卫千户,一位面容冷峻的中年人,对着手中一面刚刚激发、符文不断闪烁示警的玉牌低语,“目标周围环境异常,疑似存在大范围、低强度的致幻或心神干扰场。目标自身精神波动极不稳定,且有持续恶化的趋势。慕容大人何时能到?”
“最快还需两个时辰。”身旁的副手低声回道,“墨衡大师紧急炼制的‘魇迹探测器’已通过小型传送阵送达,但启用需要时间准备,且可能惊动目标。”
千户眉头紧锁。两个时辰,变故可能太多了。他能感觉到,那书房中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是继续隐蔽监视,等待支援?还是冒险靠近,尝试中断那明显有问题的古镜或清除干扰源?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异变突生!
书房内,那面“观心镜”的琥珀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大盛!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竟投射出一片朦胧的、散发着翡翠色光晕的森林虚影,将顾言卿整个人笼罩其中!虚影中,那充满诱惑与智慧的低语变得清晰可闻:“时机已至……放下尘世枷锁……拥抱真实……”
顾言卿浑身一震,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狂热,仿佛看到了毕生追求的终极真理。他缓缓起身,伸手抓向镜中那片翡翠森林,口中喃喃:“真实……永恒……”
“动手!”千户再不敢犹豫,厉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青烟,率先扑向书房窗户!数名谛听卫精锐紧随其后,手中扣着破煞符、定魂钉等法器。
然而,那翡翠森林虚影仿佛拥有灵性,察觉到外人靠近,猛地向外扩张!无数由光影构成的、翠绿色的藤蔓触须从虚影中激射而出,带着虚幻却又直击灵魂的侵蚀力,卷向扑来的谛听卫!
首当其冲的千户挥刀斩向触须,刀锋却如同斩中空气,径直穿透!而那翠绿触须则如同没有实体般,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一股冰冷、甜腻、试图瓦解他战斗意志与神魂防御的力量疯狂涌来!
“是纯精神与法则层面的攻击!物理手段无效!”千户闷哼一声,只觉得脑中幻象丛生,连忙运起谛听卫秘传的镇魂心法,同时激发身上数件护魂法器,才勉强稳住心神,但动作已大为迟滞。其他谛听卫也遭遇类似困境,被那些虚幻藤蔓逼得手忙脚乱,难以靠近书房核心。
眼看顾言卿的手就要彻底没入镜中虚影,他的眼神也越发迷离狂热——
“孽障!安敢蛊惑朝廷命官!”
一声清越冷叱,如同惊雷划破夜空,骤然在庭院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道燃烧着金红色烈焰的流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面“观心镜”!箭矢未至,其上蕴含的煌煌龙威、文明薪火的温暖坚定、以及一种仿佛能“焚尽虚妄”、“定义存在”的霸道意志,便已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那片翡翠森林虚影之上!
是慕容璇!她竟提前赶到!
“龙薪破邪——焚虚定真!”
金红箭矢在接触到翡翠虚影的刹那,轰然炸开!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化作一片纯粹而温暖的金红色火焰光幕,瞬间将整个书房内部、连同那片翡翠虚影彻底笼罩!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那看似虚幻、却能侵蚀神魂的翡翠森林虚影,在这蕴含着“存在”意志与文明烙印的龙薪火幕灼烧下,发出了无声却剧烈的“哀鸣”!光影剧烈扭曲、崩解、蒸发!那些由光影构成的藤蔓触须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断裂、消融!
“啊——!”顾言卿发出一声痛苦与迷茫交织的嘶吼,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强行拽回现实,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更多的却是痛苦与混乱。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
而那面作为核心的“观心镜”,镜面在金红火幕的持续灼烧下,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一道道裂痕迅速蔓延,内部的琥珀色流光如同受惊的毒蛇般乱窜,最终“砰”地一声彻底炸裂!碎片四溅,但未等落地,便被残留的龙薪火苗焚烧成灰烬,只留下一缕极其精纯、却充满怨恨与不甘的翠绿色烟气,试图逃逸。
“还想走?”慕容璇身影已然落在庭院中央,手中龙薪破邪弓再次拉开,第二支箭矢已然凝聚,箭尖直指那缕逃逸的翠绿烟气!同时,她将程烈赐予的那枚“净火符”激发,一道更加凝练、蕴含着一丝“文明道种”混沌净化之力的淡金色火焰,后发先至,追上了那缕烟气,如同附骨之疽般将其包裹、炼化!
滋滋……那缕精纯的翡翠梦魇本源力量,在净火符的力量下迅速消融,最终化作一小撮毫无灵性的灰色尘埃,飘散无踪。
翡翠梦魇在此处精心布置的“心痕节点”与“道标媒介”,被慕容璇以雷霆手段,一举摧毁!
书房内,金红火幕缓缓收敛。顾言卿瘫坐在地,面色惨白,眼神涣散,身上官袍已被冷汗浸透,口中兀自喃喃:“我……我方才……那是……”
慕容璇收起长弓,走到他面前,取出程烈手谕,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顾大人,陛下已知晓你为邪祟所侵,心神受扰。特命本官前来,助你祛除外邪,安定心神。此乃陛下亲赐‘定魂丹’,速速服下,好生调养。具体事宜,待你神智清明后,自有圣谕下达。”
顾言卿怔怔地接过丹药,看着慕容璇英气而威严的面容,又想起方才那毁天灭地般的金红火焰与镜中崩碎的邪祟,再思及自己之前种种动摇与迷惘,顿时羞愧、后怕、感激等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老泪纵横,哽咽难言:“臣……臣糊涂!谢陛下隆恩!谢慕容大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