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威尔士州,达博镇以西一百英里。
这里是文明的边缘。
亨利·哈里森议员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他跨坐在一匹高大的栗色马上,每一下颠簸,都让他的骨头像要散架一样。堪培拉议会大厦里那些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与眼前这条无边无际、尘土飞扬的红色土路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骄阳如同一个恶毒的火炉,炙烤着这片龟裂的大地。空气干燥得能摩擦出火星,哈里森的嘴唇早已干裂起皮,那身原本笔挺的、在悉尼定制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被汗水浸透,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红土。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般的流放。
在接受任命后的第三天,亚瑟王子就体贴地为他指派了两名副手,并命令他立刻启程,对墨累-达令盆地的上游旱情,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地考察。
那两名副手,此刻正一左一右地护卫着他。
左边那个,是联邦水利局的年轻工程师,名叫埃里克·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沉默寡言,精力旺盛得像头公牛。他似乎对政治一无所知,眼里只有等高线、土壤渗透率和蒸发量。他每天都骑着马,在队伍前面跑来跑去,不停地用随身携带的罗盘和笔记本测量记录着什么。
右边那个,则更让哈里森感到不安。他叫威廉·法雷尔,身材瘦削,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男人。他是联邦农业部新成立的作物改良局的首席专家,一个真正的学者。法雷尔教授一路上几乎不怎么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阅读着深奥的学术期刊,或者一言不发地跳下马,抓起一把路边的干土,放在手心里,久久地凝视着。
哈里森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两名专业狱卒押解的囚犯。
他是一个体面的城里人,一个在议会里纵横捭阖的政治家。他习惯了雪茄、威士忌和辩论的快感。而现在,他却要和这两个泥腿子专家,忍受着高温、尘土、粗劣的食物和无休止的颠簸。
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咒骂亚瑟的阴险。这比直接清算他还要残酷。亚瑟不仅将他从权力的中心踢开,还用这种方式,践踏着他作为一个绅士的尊严。
“主席先生,我们今晚就在前面的那片桉树林宿营。”工程师肖在前面喊道,打断了哈里森的思绪。
“又宿营?”哈里森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去镇上,找个像样的旅馆吗?”
肖勒住马,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先生,最近的镇子,在两天马程之外。而且,我们是来勘察的,不是来度假的。”
哈里森闭上了嘴。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傍晚,营地的篝火升了起来。食物是硬得像石头的咸牛肉干和兑了水的黑咖啡。哈里森啃着那块能硌掉牙的肉干,内心的屈辱感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一群不速之客,打断了营地短暂的宁静。
十几个骑着马的当地人,举着火把,簇拥着一个白胡子老者,来到了营地前。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农民,更像是被逼上梁山的强盗。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绝望的凶狠。
“你们是政府派来的?”为首的老者,声音沙哑地问道。他腰间别着一把老式的猎枪。
哈里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工程师肖则站了起来,挡在了他身前。
“我们是联邦农业与水资源委员会的。来这里进行旱情勘察。”肖冷静地回答。
“勘察?”老者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的干笑,“每年都有人来勘察!你们在堪培拉的办公室里,写出了一份份漂亮的报告!可我们的井呢?还是干的!我们的牛呢?全死了!我的小孙女,上个星期,就因为喝了泥潭里的脏水,发高烧死了!”
“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老爷!”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用手指着哈里森,“我认得你!亨利·哈里森!你在报纸上!你就是那个在议会里高喊农民对战舰的议员!你把我们当成你攻击王子的炮弹!你何曾真正下来看过我们一眼!”
哈里森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