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老练沉稳,细查发放记录与吏员口供,终于发现关窍:竟是一名负责抄录功勋册的小吏,因连日劳累,精神恍惚,将部分战功记录张冠李戴。而李家见有机可乘,便顺水推舟,欲冒领抚恤。
“岂有此理!”王玄策勃然大怒,当众下令:“失职吏员,玩忽职守,杖责二十,罚没半年工分,逐出抚恤司!李家欺诈冒领,抚恤追回,另罚双倍工分,补偿王氏!李家子战功存疑,交由军法处重新核查,若确无战功,依律严惩!”
公正严明、雷厉风行的处置,瞬间平息了骚动,赢得了围观众人的一片喝彩。王氏跪地叩谢,李家面如土色,羞愧难当。此事亦给所有吏员敲响警钟,抚恤工作愈发谨慎。
......
抚恤事宜渐入正轨,林牧之的目光已投向更远处。阵亡将士留下的孤儿寡母,伤残退役的勇士,他们的未来,不能仅靠抚恤金维系。
“授人以鱼,终是下策。授人以渔,方能长久。”他对苏婉清道,“即刻筹建‘荣军坊’与‘遗孤院’!荣军坊,吸纳尚有劳动能力的伤残军士及阵亡家属,从事纺织、编织、木器、制皂等轻便手工业,新城提供场地、工具、原料,以其产出换取生活所需,公库优先采购其产品。遗孤院,集中抚养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不仅供其衣食,更需教其文武技艺,使其成才,成为寒川未来栋梁!”
“再划出城北百亩良田为‘荣军田’!专由伤残军士及遗属家庭优先承租耕种,头三年免田租,其后减半!”
一系列着眼长远的安置政策陆续出台,不仅给予了生存保障,更赋予了生活的尊严与未来的希望。很快,荣军坊内传出了织机吱呀声,遗孤院响起了朗朗读书声,寒川的生机,在巨大的创伤中,顽强地一点点复苏。
......
然而,温暖的抚恤之下,冰冷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城外的林承宗大军,对寒川内部大规模、高标准的抚恤行动冷眼旁观,军中甚至传出讥讽。
“妇人之仁!消耗本就殆尽的粮草物资去养废人遗孤,徒耗元气,自取灭亡!”有将领不屑一顾。
林承宗却于帐中沉吟不语,目光幽深。他看到的远非“仁慈”,而是更高明的权术与深远的布局。“收买人心,巩固根基,培植死士…这林牧之,所图非小啊。寒川…恐非边城,乃潜龙之渊也。”
他加紧了渗透与谋划。几日来,其麾下精干细作利用抚恤登记人员混杂、民心初定警惕稍懈之机,多次试图以重利诱惑军工坊匠师、打探核心机密,甚至暗中散播恶毒谣言,称“抚恤银钱皆来自朝廷暗中赏赐,被林牧之贪墨大半,尔等所得不过残羹冷炙”,企图挑拨离间,瓦解民心。
然而,寒川军民刚刚经历生死与共,又受此厚重抚恤,人心凝聚如铁,岂是区区谣言所能动摇?谣言甫一传出,便被民众自发唾弃,举报者络绎不绝。巡护队顺藤摸瓜,以雷霆手段抓获数名潜伏细作,公开审理,明正典刑,悬首示众!
林承宗的阴谋再次受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被圈禁于静室的皇甫嵩,透过窗棂,看着街道上发放抚恤的喧闹与秩序,听着民众对林牧之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再回想朝廷的冷漠无情与相互倾轧,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冲击。他提笔写下《抚恤论》一文,详述抚恤于安邦定国、凝聚民心之要义,字里行间,充满了懊悔、反思与一种新的认同,托看守转呈林牧之。
林牧之阅后,沉默良久,批示:“送予王玄策,酌情刊印,分发各坊宣讲,以为教化。”
......
半月后,抚恤工作渐近尾声,寒川城虽依旧满目疮痍,哀思未绝,但秩序已然恢复,人心安定,甚至透出一股劫后重生、愈发坚韧的蓬勃之气。
这一日,林牧之亲自主持了盛大的“英烈祠”落成暨公祭大典。新城中心广场上,旌旗招展,庄严肃穆。全城军民齐聚,人人臂缠黑纱,面含悲戚,眼神却异常坚定。
林牧之宣读祭文,追忆英烈功绩,声音沉痛而激昂,传遍全场:“…寒川之地,血沃千里,英魂不灭,浩气长存!今日之残垣断壁,乃诸位勇士以血肉铸就之丰碑!寒川军民,永志不忘!继往开来,誓守家园!”
“誓守家园!”
“英魂不朽!”
...
万民呐喊,声震四野!无数人泣不成声,却将拳头攥得死紧,目光灼灼。
公祭之后,丰厚的抚恤奖励当场发放,立功者披红挂彩,擢升者接受任命,荣军坊、遗孤院正式揭牌…希望与责任,在哀思与庄严中完成传递。
夜幕降临,寒川城渐渐安静下来。林牧之独自登上残破的城头,寒风吹拂着他染血的战袍。他望着城外林承宗大营连绵的灯火,目光深邃如夜。
抚恤,安顿了人心,凝聚了力量,却也几乎耗尽了本就不多的储备。
“婉清,”他低声问身后的苏婉清,“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苏婉清轻声道:“若仅供城内军民,加之新收部分晚禾野菜,或可支撑月余。若…若城外大军继续索要,或再生战端…”
林牧之默然。月余…太短了。
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狄人退走的方向,也隐藏着未知的机遇与危险。
“必须…要尽快打通与外界的联系,获取新的资源。或者…”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城外那片不怀好意的营寨,“让城外这支‘友军’,尽快离开。”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清晰起来。温暖的抚恤令凝聚了人心,而接下来冰冷的博弈,将真正决定寒川能否守住这用无数鲜血换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