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见·星夜奔途:险境中的机智潜行
从万家岭到上海,数百里路程几乎全是日军的控制区。陆沉不敢走大路,只能绕着山野、钻着田埂,白天躲在破庙、草垛里,夜里借着月光赶路。帆布包里的画稿被他用油纸裹了三层,再塞进贴身的布袋里——这是他从淮河到万家岭的“战果”,每一张都记着战士们的鲜血与坚守,比性命还重要。
第一重危险出在安徽与江苏交界的小镇。日军设了关卡,对过往行人逐个盘查,刺刀时不时挑开路人的包袱。陆沉远远看到,赶紧躲进路边的芦苇荡,把画架藏在淤泥里,又抓起一把泥巴抹在脸上,换上从百姓家借来的破棉袄,装作逃难的农民,混在人群里慢慢靠近关卡。
“干什么的?从哪里来?”日军哨兵用枪指着他,眼神凶狠。陆沉故意佝偻着背,操着半生不熟的当地话,哆哆嗦嗦地说:“俺……俺是种庄稼的,家里被鬼子炸了,去上海找亲戚……”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皱巴巴的烧饼,递了一个给哨兵,趁着对方低头接饼的间隙,快速过了关卡。
走出老远,他才敢回头——芦苇荡里的画架还藏得好好的,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 一路上,这样的险境遇到了四次:在铁路旁躲避巡逻的日军装甲车,在破庙里与搜捕的伪军周旋,在河边借着渔船躲过日军的汽艇,甚至有一次,画稿差点被日军当成“可疑文件”搜走,他急中生智,把画稿混在一堆破旧的账本里,才蒙混过关。每一次脱险后,他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摸一摸怀里的画稿——只要这些画还在,他的使命就还在。
三>、见·沪西郊野:画室里的秘密藏锋
历经半个多月的奔波,陆沉终于抵达上海西郊。这里虽在日军控制下,却藏着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一间不起眼的画室。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画室里落满灰尘,画架歪斜地靠在墙角,像是许久没人来过。陆沉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画稿,小心翼翼地铺在积灰的画桌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画稿上:淮河岸边举枪的战士、滕县残破的城门、台儿庄欢呼的人群、万家岭丛林里的冲锋身影,还有那位斜肩护子的年轻母亲……每一张画稿都带着硝烟的痕迹,有的边角被弹片划破,有的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陆沉用干净的布轻轻擦拭着画稿,眼眶渐渐泛红——这些不仅是画,更是无数战士与百姓的生命印记。 他不敢久留,按照接头暗号,在画室的地板下挖了个深坑,把画稿用油纸包好,再裹上防潮的麻布,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填土时,他特意在上面放了一块刻着“梅”字的砖头——这是他与组织约定的标记,也是他对画稿的承诺:“等安全了,我一定让你们重见天日,让全国人都看到你们。”
藏好画稿后,陆沉又仔细打扫了画室,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才悄悄离开。走在西郊的小路上,他望着远处日军岗楼里的灯光,心里满是坚定:接下来,他要找到组织,尽快开展工作——先把这些画稿的内容,用传单的形式印刷出来,贴在上海的街头巷尾;再把战士们的故事,讲给租界里的百姓听,让更多人知道,前线的战士们还在拼杀,抗日的火种从未熄灭。
四>、见·使命延续:画笔下的抗日星火
几天后,陆沉通过地下党的联络,终于与组织接上了头。在一间昏暗的阁楼里,他向负责人详细汇报了万家岭战役的情况,又拿出自己凭记忆绘制的简易画稿——那是他在奔途间隙,偷偷在烟盒、纸片上画的,记录了日军的布防、关卡的位置,还有沿途百姓的苦难。
“这些画稿太重要了!”负责人看着画稿,激动地说,“不仅能让上海的百姓看到前线的真实情况,还能为我们的敌后工作提供情报。”陆沉点点头,又补充道:“我藏在西郊画室的画稿,还有更多细节,等时机成熟,我们可以分批取出来,找印刷厂秘密印刷,让更多人看到。”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沉化名为“老陆”,在上海的租界里做起了“画匠”。
他白天在街头给人画像,收集日军的情报;夜里则在阁楼里,根据记忆,把藏在西郊的画稿一张张重绘出来,再由地下党员拿去秘密印刷。很快,上海的街头巷尾,出现了一张张印着“淮河保卫战”“万家岭大捷”的传单,上面的画稿虽然简单,却极具冲击力——举枪冲锋的战士、坚守阵地的身影,让每一个看到的国人都热血沸腾。
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学生看到传单上的画,找到陆沉,坚定地说:“先生,我想上前线,像画里的战士一样抗日!”陆沉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想起了万家岭战场上那些年轻的战士,他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前线需要战士,后方也需要更多人传递抗日的火种——你可以先加入我们,一起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陆沉知道,他的战斗还没结束。
藏在西郊画室里的画稿,是他的“弹药”;手中的画笔,是他的“步枪”。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把战士们的英勇、百姓的苦难画下去,把抗日的星火传递下去——总有一天,这些画稿会走出画室,走进更多人的心里,成为唤醒国人、凝聚力量的火炬,照亮抗日胜利的道路。
第一部:见·开启烽火人生·枪笔同锋
一、见·蚀
一>、见·画廊遇
上海,一九三八年十一月,陆沉在地下党的掩护下一次次举办画展。一九三九年四月的一天雨水敲打着“大公报”画廊的落地窗,玻璃上还贴着半张泛黄的战报,“武汉会战前线鏖战月余”的标题被雨水晕开,墨痕像未干的血。宋清站在展厅中央,黑色高领毛衣是去年从南京逃难时带出来的,袖口已经起了球,边角还沾着一点难洗的黄泥——那是她在难民潮里摔在田埂上蹭的。
宋清手中的搪瓷杯盛着稀得见底的麦茶,她却浑然不觉,目光被墙上那幅画牢牢盯住,连远处隐约传来的防空警报预备声都没听见。那是一幅名为《蚀》的油画。画面中央不是抽象的人形,是被炮火炸塌的街巷:断墙上还留着“还我河山”的标语残片,砖缝里插着半面焦黑的国旗,一个裹着蓝布头巾的女人跪在瓦砾中,怀里紧紧抱着昏迷的孩子,她的脊背弓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既像是在护住怀里的生命,又像是在对抗头顶盘旋的敌机剪影。背景是暗红与深褐交织的硝烟,连画布边缘都沾着细碎的土黄,仿佛是从战场带回的沙尘。
宋清这半年来跟着“战时文艺促进会”办了七场展览,见过无数控诉战争的作品,但这幅画让她喉咙发紧——不是因为惨烈,是因为女人眼底那点没熄灭的光,像暗夜里的火星,既怕被风吹灭,又偏要亮着。“它让你想起逃难的日子?”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宋清转身时差点碰倒身旁的展台,台上摆着的几册《抗战画刊》哗啦啦掉了两本。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灰色粗布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还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像是被弹片划的。他没系腰带,只在腰间束了根麻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从什么艰苦地方回来的松散感,却又带着股绷得很紧的劲。“陆沉,”他伸出手,掌心沾着一点赭石颜料,“这幅画的作者。”宋清握住他的手,立刻感受到掌心粗糙的茧子——不只是握笔的痕迹,还有磨出来的硬茧,像是长期扛过重物。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握住她的力道刚好介于礼貌与某种迫切之间,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同类”。
“宋清,负责这次展览的……”她迅速收回手,指尖蹭到他掌心的颜料,在自己的袖口留下一点褐红,“不,它没让我想起逃难,它让我想起——我们还活着。”陆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却依然冷静地观察着她,像在评估一件能扛过炮火的作品。“大多数人看到这幅画会移开视线,他们说太痛了,不想再看。”“痛才要记着。”宋清不假思索地回答,声音比平时高了点,引得不远处两个低声议论战局的学生看过来,“艺术不是粉饰太平的,是要把痛刻在画布上,不然等仗打赢了,谁还记得我们曾经是怎样挣扎着活?”
陆沉的眼睛亮了一下,像火星遇到了干柴。他从展台拿起两个搪瓷杯,倒了两杯麦茶,递给宋清一杯——杯沿还有个小豁口。“敬活着的人。”他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她的,搪瓷相撞的声响在防空警报的预备声里,竟显得格外清亮。宋清抿了一口麦茶,涩味在舌尖散开。她注意到陆沉没有喝,只是拿着杯子,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像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心。展厅的灯光是临时拉的电线,忽明忽暗,在陆沉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颧骨很高,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没睡好,整个人像是被战争磨出了棱角,却又奇异地没被磨平心气。宋清突然觉得,他本人就像他的画——带着伤,却偏要亮着。
“你的笔触里有北方的土味。”宋清努力让语气保持专业,却忍不住带了点好奇,“是从华北过来的?”陆沉的表情软了些,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幕里能看见远处租界的洋楼轮廓。“上个月从武汉撤下来的,铁路炸得稀烂,走了十几天才到上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画里的女人,是我在逃难路上见的,她抱着孩子走了二十里,鞋都磨穿了,也没舍得扔掉孩子。”
展览结束的铃声响了,不是平时的清脆铃声,是用铁片敲出来的“当当”声——因为铜铃早就捐给兵工厂做子弹了。工作人员开始引导宾客往地下室走,预备防空警报已经响了三分钟,再过两分钟就是紧急警报。宋清这才发现,他们站在《蚀》前已经聊了近一小时,而她的搪瓷杯早就空了。“我该去安排大家进防空洞。”宋清指了指慌乱起身的宾客,指尖还沾着陆沉的颜料。
陆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粗纸,不是什么精致名片,是从烟盒里撕下来的,上面用炭笔写着个地址,还有一行小字:“三天后晚七点在防空洞。”“我在沪西的旧纺织厂租了个仓库当工作室,”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你想看看更多‘记着痛’的画。”
宋清接过粗纸,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掌,一阵微小的电流顺着她的脊椎窜上去——不是儿女情长的悸动,是在乱世里遇到“同类”的安心。她把纸叠好,塞进毛衣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口,像藏了一份秘密的约定。“谢谢。”她说,“等警报过了,我会去。
二>、见·雨夜工作室
三天后,暴雨倾盆的午夜,宋清骑着自行车停在沪西那栋改建的旧纺织厂前。车筐里放着两个白面馒头——是她托人从租界黑市换来的,想带给陆沉。雨水砸在车棚的铁皮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炮声,让整个城市都在轻轻发抖。
她已经在车棚里躲了二十分钟,反复摸着装在怀里的粗纸,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明智——现在宵禁刚过,街上还有日军的巡逻队,万一被查到…… 口袋里的火柴盒轻轻动了动,是陆沉昨天托报童带给她的纸条,只有五个字:“门没锁,有灯。”宋清深吸一口气,把自行车推进车棚角落,用帆布盖好,然后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室内比她想象中宽敞,挑高的天花板下挂着几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角挖好的防空洞入口,盖着厚厚的木板,旁边堆着几箱罐头和一桶清水。墙壁上挂满了画作,有些完成,有些还只是草图,画的全是战争里的人:扛着步枪的小兵、在废墟里找粮食的老人、给士兵缝棉衣的女人……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煤油和烤红薯的气息,暖得让人安心。“你来了。”陆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站在一架木梯旁,手里拿着调色板,身上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领口别着枚小小的五角星——是延安来的文艺工作者常带的那种。
他的头发比在画廊时短了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露出饱满的额头。宋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他的手上——指尖沾着颜料,虎口处有个新的伤口,还贴着块布条。“我……路过附近,顺道来看看。”宋清撒了个拙劣的谎,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怀里的粗纸已经被汗水浸得有点软。她把外套挂在门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馒头,递过去,“托人买的,你……应该没怎么好好吃饭。”
陆沉没拆穿她的谎,只是接过馒头,眼神软了些,像被煤油灯的光焐热了。“谢谢。”他把馒头放在工作台的瓷盘里,然后走向角落里的小炉子,上面坐着个铁壶,正冒着热气,“喝点什么?开水,或者……我藏了点炒茶。”“开水就好,谢谢。”宋清环顾四周,被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吸引。画中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打补丁的破蓝布衫,背着个竹篓,竹篓里露出半块砖头——不是普通的砖头,是刻着“抗战到底”的城砖。女人的姿态很沉,却透着股往前走的劲,不是逃跑,是“赶路”。
但最令人心头一紧的是她的肩膀——右边肩膀比左边低一点,像是长期扛着重物压出来的。“她是谁?”宋清忍不住问,指尖轻轻碰了碰画布边缘,还带着未干的颜料。陆沉端着两杯开水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动了动。“是很多人。”他简短地回答,递给宋清一杯,“你锁骨上的疤,是防空洞塌的时候磕的?”宋清惊讶地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暖得发烫。“你怎么知道?”“观察。”陆沉啜饮了一口开水,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处,“画廊那天警报响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摸了下那里,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
宋清感到一阵微妙的颤栗。在这个人人只顾着保命的乱世,竟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注意到她藏在毛衣下的疤。她假装专注于开水,却透过杯沿偷偷打量工作室——除了画作,工作台下还藏着几捆油印的传单,上面印着“保卫大武汉”的字样,旁边放着个破旧的收音机,天线拉得很长,正小声播放着延安的广播,声音断断续续:“……全国文艺工作者,要以笔为枪,以画为盾……”
“所以,”陆沉放下水杯,直视宋清,眼神里带着点迫切,“你为什么真的来了?”宋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开水的温度透过搪瓷传到手心。“你的画……它们让我想起我父亲。”她的声音轻了点,“他是六十五军的,去年在徐州会战牺牲了,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他的尸骨,只有半块军牌。”
陆沉的眼神沉了沉,他往前一步,距离近得让宋清能闻到他身上煤油和颜料混合的气息。“我父亲也是战士,”他说,声音比刚才低,“徐州会战的时候没回来,我也只找到他的半块军牌和一把匕首。”宋清的呼吸变得困难。原来他们都是被战争夺走亲人的人,原来陆沉画里的痛,不是凭空想象的,是和她一样,刻在骨血里的。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危险的午夜来到这里——不是因为那幅《蚀》,不是因为那两个白面馒头,是因为在陆沉面前,她不用假装“坚强”,不用像在展览上那样,笑着安慰害怕的学生“会赢的”。
在这里,她可以承认自己的怕,承认自己的痛。“我可以画你吗?”陆沉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像怕惊扰了什么。宋清愣住了,杯子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你刚才的表情,”陆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认真得让人心颤,“有怕,有想,还有点不肯认输的劲——这正是我一直在找的,‘战时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宋清看着他。煤油灯的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两簇小火苗。
三>见·见得危险,见得当然
她应该拒绝的——现在是乱世,男女独处本就危险,头顶到处都是随时会落下炸弹,身边不知何时就多了个鬼子、特务、汉奸,什么的危险,更何况是这里换了衣服当模特。可某种比理智更强大的力量让她放下了水杯,走向工作室中央那把旧木椅——椅子腿用铁丝绑过,显然是修过很多次的。“我该……怎么做?”她问道,声音有点抖,却透着股决心。陆沉调整着画架的角度,头也不抬地说:“做你自己,想想你父亲,想想你逃难时走过的路,想想你为什么还在办展览等等——把这些都放在脸上,不用藏。”他拿起一支炭笔,在画布上轻轻划了一道,“我会把它们画下来,让更多人看见。”
宋清坐在椅子上,突然发现自己正对着那幅未完成的女子背影画。画中女人的竹篓、补丁衫,还有那沉却坚定的姿态,像极了她去年从南京逃到上海时的样子——当时她背着父亲的军牌,走了三十里,脚磨出了血泡,也没敢停下。“她背上的竹篓里,是什么?”宋清再次问道,这次更加坚持。 陆沉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在确认她的决心。“是希望。”他轻声说,“是不管走多远,都不肯扔的希望。如果你允许,我想把你的‘希望’,也画进去。”炭笔划过画布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和远处的炮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宋清感到陆沉的目光像实物一样在她脸上游走,不是轻薄的打量,是认真的记录——记录她眼底的红血丝,记录她抿紧的嘴角,记录她摸向锁骨疤痕时的小动作。她试图保持平静,却忍不住想起父亲临走前对她说的话:“清儿,要活着,要看着我们赢。”“别憋着。”陆沉的声音从画架后传来,“想流泪就流,想皱眉就皱——真实的样子,才最有力量。”
宋清放松了一些,让眼泪慢慢流下来。不是软弱的哭,是带着劲的——是想父亲的痛,是恨日军的怒,是想打赢的盼。她不知道这些情绪在脸上是什么样子,但陆沉的炭笔移动得更快了,线条比之前更重,像是在用力刻下什么,怕被战争抹去。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是两小时,直到陆沉突然放下炭笔,绕过画架走向她。
他的手里拿着一件蓝布衫,是画里女人穿的那种款式,洗得发白,却很干净。“我需要更多。”他说,声音低沉,却很温柔。宋清抬头看他,“什么更多?”“真实的痕迹。”陆沉站在她面前,煤油灯的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给了他一层铠甲,“你的毛衣下,藏着战争的痕迹——疤、茧、还有你不肯说的痛。我想画下来,不是为了让人可怜,是为了让人知道,我们是怎样带着这些痕迹,还在往前走。”
宋清的心跳加速,她看着陆沉手里的蓝布衫,突然明白了——他要的不是“赤裸的身体”,是“赤裸的灵魂”,是把战争刻在她身上的痕迹,都摊开在画布上,让所有人看见:她们不是只会哭的女人,是带着伤还在扛的战士。“你想让我换这件衣服?”她问道,声音比预想的稳。陆沉点点头,把蓝布衫递给她,然后转身走向防空洞的方向,给她留出空间。
“我在那边等你,你随时可以喊停。”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尊重,“如果不想,我们现在就结束,没人会怪你。”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铁皮屋顶被打得咚咚响,像在为她鼓劲。宋清看着手里的蓝布衫,又摸了摸怀里父亲的军牌——军牌已经被她磨得发亮。她深吸一口气,脱掉了身上的黑毛衣,露出锁骨处的疤,还有手臂上被弹片划伤的浅痕。她穿上蓝布衫,衣服有点大,却很暖,像被很多人穿过,带着股生生不息的劲。
“好了。”她说。陆沉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底有了泪光。不是同情,是共鸣——是看到“同类”的懂。他走过来,轻轻帮她理了理领口,动作很轻,像在整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你的右肩,是不是逃难时背东西压的?有点沉。”宋清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右肩——去年背着军牌和干粮走了几十里,后来就一直有点沉,她自己都快忘了,陆沉却看出来了。“是。”她说,声音有点哑。“那就让它沉着。”陆沉回到画架前,拿起炭笔,“不用刻意挺直,沉的样子,才是真实的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清就穿着蓝布衫,坐在旧木椅上。她不再隐藏,想起父亲时就红着眼,想起逃难时的苦就皱着眉,想起办展览时学生们说“宋姐,我们也想画画抗日”时,嘴角又会轻轻扬起来。陆沉的画笔,就跟着她的情绪走——哭的时候线条软一点,皱眉的时候线条硬一点,笑的时候线条带着点暖。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陆沉才终于放下炭笔。他示意宋清过去看,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像怕她不满意。
画布上的女子穿着蓝布衫,坐在旧木椅上,右肩微微沉着,锁骨处的疤被画得浅淡却清晰,眼底含着泪,嘴角却扬着。背景不是硝烟,是雨后的天空,远处有一点微光,像太阳要出来了。女子的手里,握着半块军牌——是她父亲的,也是陆沉父亲的,是所有牺牲战士的。
“名字还叫《蚀》吗?”宋清轻声问,眼泪又流了下来。陆沉摇摇头,他拿起炭笔,在画布右下角写下两个字,字迹有力,像在宣誓——“见”。“不是‘被炮火侵蚀’的‘蚀’。”他站在她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是战友间的鼓励,“是‘被看见’的‘见’——看见我们的痛,看见我们的劲,看见我们一定会赢的希望。”宋清看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所有的痛都有了意义。原来艺术与欲望的界限,在乱世里早被重新定义——欲望不是儿女情长,是想把亲人的故事说出来的迫切,是想让更多人看见的渴望,是想为抗战出一份力的决心。而陆沉的画,就是她的“枪”,把她的痛、她的劲、她的希望,都刻在画布上,让所有人看见。
二、见·烽烟
一>、见·《见》的代价
《见》展出的第三天,沪西的空气就变了味。宋清是在给学生们讲解画作时察觉的——门口的修鞋匠换了人,穿的是不合身的灰布衫,袖口却露出日式军靴的黑皮;巷口卖烟的老太太眼神直勾勾的,手里的烟盒半天没打开。
她心里一紧,匆匆结束讲解,往陆沉的工作室跑。推开铁门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工作台被掀翻,颜料管碎了一地,赭石色、玫瑰色混着暗红的血,在地上洇成狰狞的图案。陆沉靠在防空洞门口,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浸透了蓝布工装,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印好的《见》的传单——传单上的女子眉眼被刺刀划得稀烂,却还能看清“见”字的残痕。
“是日本特高课的人。”陆沉的声音发哑,看见宋清进来,立刻把她往防空洞里推,“他们看见展览的传单了,说这幅画‘煽动反日’,要抓我们。”防空洞里的煤油灯还亮着,宋清颤抖着拿出急救包,给陆沉包扎伤口。纱布绕到第三圈时,外面传来了皮鞋踩碎颜料管的声音,还有日语的呵斥——他们搜进来了。陆沉突然捂住她的嘴,指了指防空洞深处的暗门,那是他之前为了躲巡逻队挖的通道,通向后面的河沟。“你先走。”陆沉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是他父亲留下的,“我断后。”宋清不肯,死死拽着他的衣角。
她见过日军的残暴,上个月租界里有个报童因为卖抗日报纸,被他们活活打死在街头。陆沉却掰开她的手,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见》不能没人传下去,你带着传单走,去北边,找八路军——我之前听延安广播说,他们在收文艺工作者。”暗门外传来水流声,远处的炮声突然响了,是日军的迫击炮,震得防空洞顶上的土簌簌往下掉。陆沉把一捆传单塞进她怀里,又把父亲的半块军牌塞到她手心:“拿着这个,到了那边,他们会信你。”宋清的眼泪砸在军牌上,冰凉的金属沾了泪,竟有了点温度。她最后看了一眼陆沉,看他握紧匕首的样子,像画里那个护着孩子的女人——一样的决绝,一样的不肯退。
她咬着牙钻进暗门,当水流漫过脚踝时,听见身后传来匕首刺进肉里的闷响,还有陆沉的吼声:“滚出去!”暗道通道很长,宋清在黑暗里跑了半个多小时,才从河沟里钻出来。天已经黑了,雨又下了起来,把她的衣服淋得透湿。她怀里的床单没湿,军牌也紧紧攥在手心,陆沉的吼声还在耳边响——她不能停,不能让他白挡这一刀。
二>、见·宋清梦里的新的巅峰
宋清跑了四天三夜,不敢走大路,只敢沿着田埂走。馒头早就吃完了,嘴唇裂得出血,怀里的床单被她护得好好的,一张都没丢。第四天她在老百姓的帮助下渡过长江,来到了瓜州,晚上又躲进了瓜州的芦苇荡。
五月的瓜州夜,潮气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连呼吸都发沉。宋清蜷在两丛芦苇中间,青灰色的芦叶带着刚沾过夜露的湿意,贴在他的袖口和脊背,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粗布短衫就洇出了深色的印子,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风一吹竟连半分凉意都没有,反倒像有无数细针在轻轻刺着。
空气里满是水腥气混着芦苇的青涩味,吸进肺里都带着潮意,胸口闷得发慌。他不敢大口喘气,只能借着芦杆的掩护,微微侧过脸,看不远处长江上的渔火在黑暗里晃荡 —— 那点昏黄的光隔着层层苇荡,像被揉碎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映在水面上,却连一丝暖意都透不过来。
脚下的泥地软得发黏,稍一动就会陷下去半寸,带着腐殖质的腥气从鞋底往上钻。几只不知名的小飞虫总在他耳边嗡嗡打转,偶尔落在脖颈上,他也只能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细微的声响会惊动什么。芦叶在夜风中轻轻碰撞,沙沙的声响裹着水汽漫过来,明明是极轻的动静,落在宋清耳里,却比长江上的船桨声还要让人心慌。
长江上的鬼子巡逻艇 、炮艇来回穿梭,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或炮声。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的全是黏腻的湿意 ——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芦苇上滴落的露水。远处的更鼓声隐约传来,敲在沉沉的夜色里,也敲在宋清紧绷的心上。他攥紧了藏在怀里的油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有掌心传来的那点干燥,能让他在这无边的潮湿闷热里,寻到一丝微弱的安稳。
水汽裹着恐惧往眼眶里钻,宋清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就滚了下来。她赶紧偏过头,用沾着泥点的袖口蹭了蹭眼角,粗糙的布料磨得眼睑发疼,倒让那股酸意压下去几分。胸口里像堵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 她多怕那巡逻艇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多怕下一声枪响就落在身边,可她咬着下唇,硬是把到了嘴边的呜咽咽了回去。牙尖刺破唇肉的微疼提醒着她不能软弱,她是宋清,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怎么能在这黑漆漆的芦苇荡里掉眼泪。
“要是能有个地方,没有鬼子的枪响,没有躲躲藏藏的日子就好了……” 她在心里小声念叨,眼皮却越来越重。潮湿的风还在吹,小飞虫的嗡嗡声渐渐模糊,怀里油纸包的触感成了唯一的支撑。太累了,累得连警惕都快绷不住,她靠着冰冷的芦杆,脑袋一点一点,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坠入了难得的梦乡。
梦里没有芦苇荡的腥气,只有老家院子里的槐花树,雪白的花瓣落在她发间,娘正站在灶台边喊她吃饭,烟囱里冒出的烟都是暖的。她笑着跑过去,手里还攥着刚摘的野草莓,甜津津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连空气都是干净又安稳的。
“呜 ——”
尖锐的汽笛声突然刺破梦境!宋清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要跳出嗓子眼。长江上的巡逻艇又动了,探照灯的光柱在苇荡上空扫过,带着死亡的威胁。她立刻屏住呼吸,直到那光柱移开,才缓缓松开了攥得发麻的手。
不能再等了。她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重新定了神。刚才梦里的暖意还在心头,那是她想要的未来。她咬了咬牙,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朝着远处没有火光的方向走去。脚下的泥地依旧湿滑,身后的枪响还在隐约传来,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 这一次,她要走向属于自己的、没有恐怖和痛苦的新人生,走向那个藏在梦里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