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底死角,尘埃尚未落定,呛人的气息弥漫不散。
叶无忌胸口气血翻涌,那口淤血终是没能压住,喉头一甜,“哇”的一声,血箭直喷出去。
李莫愁被他牢牢护在身后,除却云鬓微散,竟是未添半点新伤。
她此刻却直勾勾地盯着身前这少年的背影,眼波流转,竟有些痴了。
方才电光石火,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这小贼但凡松一松手,凭他那滑不留丢的身法,未必不能独脱虎口。可他偏生不退,硬是替自己接下了那致命一击。
“咳……咳咳……奶奶的,真疼。”
叶无忌随手抹去嘴角血沫,龇牙咧嘴地稍稍活动了一下那条刚接上的右臂,随即双眉紧锁。
方才那一指,大大的不对劲。
绝非一阳指正宗。
全真教藏经阁中典籍浩如烟海,当年重阳真人与南帝段皇爷论剑华山,于一阳指的精微变化有过详尽记述:此指法走的是纯阳至刚的路子,指力凝练如杵,势大力沉,中者如被无形巨锤狠狠擂中,乃是天下点穴封脉的无上法门。
可方才那一击,来时无声无息,劲道却锋锐无匹,凌厉如刀。
那股灰色气劲并非是“撞”上剑身,而是“切”将过来。
若非自己手中这柄长剑乃是百炼精钢所铸,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拧腰侧身,卸去了三分力道,只怕此刻连人带剑,都要被那无形剑气从中剖成两片。
无数念头在叶无忌脑中闪过,他的目光落在本参那微微颤抖的枯黄指尖上,嘴角忽然咧开,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秃驴,你这手功夫,可是练岔了道儿?”
本参双目虽不能视,耳力却分毫不差,正欲再度催动内力,痛下杀手,闻言之下,前行的脚步竟是微微一顿。
“死到临头,兀自逞这口舌之利?贫僧早些送你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也省得你再在红尘俗世中多造杀孽。”
“非也,非也。”叶无忌摇了摇食指,摆出一副洞悉天机的神气,“一阳指我也曾有幸见识过,其力霸道,却绝无你这般阴损的锋锐之气。你方才那一招,劲力所走并非寻常经络,而是‘手太阴肺经’,气出拇指‘少商’之穴,大开大合,看似刚猛,实则剑走偏锋……啧啧,这哪里是什么指法,分明便是剑法。”
此言一出,本参周身猛地一震,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你……”
“被我说中了?”叶无忌嘿然一笑,言语间更是步步紧逼,“大理段氏,除了名震天下的一阳指,尚有一门压箱底的无上绝学。只不过这门神功对内力之精纯、经脉之通达,要求均是苛刻到了极处,非有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修习,是以数百年来鲜有练成之人。秃驴,你方才所使,莫非便是那传说中的——六脉神剑?”
“六脉神剑”四字一出,不光是本参,连李莫愁娇躯也是一颤。
她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自也听过这神乎其神的名头,只道是说书人杜撰的神话,岂料世间真有此等武学!
本参死死盯着叶无忌,眼中的杀意,比方才浓烈了何止十倍!
如果说方才他出手尚存几分“除魔卫道”的念头,那么现在,他心中便只剩下四个字——杀人灭口!
为了大理段氏,为了天龙寺的安危,此子,绝不能留!
“你是如何知晓的?”本参声音透着森森寒气。
六脉神剑乃是天龙寺镇寺之宝,剑谱更是供奉于枯荣堂内,即便是段氏皇族子孙,非有机缘踏入天龙寺,得高僧认可,亦不得传授。
自北宋末年以来,大理国势日渐衰微,为免怀璧其罪,天龙寺早已将剑谱封存,并立下重誓,严禁门人弟子在外显露分毫。
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对段氏隐秘知之甚详!
瞧见老和尚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叶无忌心中愈发有底。
他前世熟读金庸,自然晓得那“挂逼”段誉,是如何将这神功当作机关枪一般横扫四方。
“怎么?被我说破了行藏,便恼羞成怒了?”
叶无忌非但不惧,反而一脸鄙夷地撇了撇嘴极尽嘲讽之能事:“不过嘛,恕晚辈直言,你这六脉神剑,练得也未免太次了些。想当年,段誉段皇爷六脉齐出,剑气纵横,商阳剑法巧妙灵活,中冲剑法大开大阖,那是何等的潇洒写意?再瞧瞧你?苦修一甲子,怕也只将将打通了一脉‘少商剑’吧?而且剑气驳杂不纯,时续时断,跟便秘似的半天才能憋出一指头,也好意思拿出来在江湖上显摆?”
“住口!!”
本参一声暴喝,须发皆张!
这正是他心中最大憾事。
当年天龙寺遭逢大难,六脉神剑剑谱本已残缺不全,他以一甲子苦修的枯荣禅功为根基,也不过是勉勉强强修成了这一路少商剑气。
平日里他视若珍宝,轻易不肯动用,如今竟被一个黄口小儿贬斥得一文不值!
更重要的是,这少年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心底发寒。
“大理偏安西南一隅,只想着苟延残喘。若是让中原武林,乃至蒙古、西域的大豪们知晓,你们天龙寺还藏着这等神功绝学,你猜,那清净之地还能不能守得住?”
叶无忌字字诛心,“蒙古那位金轮法王,会不会感兴趣?西毒欧阳锋,会不会感兴趣?到时候,只怕你大理段氏,便有灭族之祸啊。”
本参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那双流泪不止的眼睛。
再睁开时,那一片模糊的视野里,已再无半分慈悲之意。
“小施主,你太聪明了。这世上,聪明人,往往活不长久。”
他缓缓抬起右手,拇指微翘。
一股气劲,正在他指尖凝聚。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指吸扯了过去。
既然天大的秘密已经暴露,那今日见过这一招的人,都得死。
李莫愁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
她挣扎着想要站到叶无忌身前,却被叶无忌反手一按肩膀。
“别动。”叶无忌头也未回,声音冷静,“这老秃驴要拼命了。待会儿我数到一,你立刻往左边墙根翻滚,有多远滚多远,别管我。”
“你……”李莫愁心头猛地一颤,望着眼前这个并不宽厚、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坚实的背影,眼眶竟是不受控制地发烫。
“三……”
本参指尖的气劲已然凝成实质,那无形剑气割裂空气,只待发出,便要石破天惊。
“二……”
叶无忌全身肌肉绷紧,体内先天真气疯狂运转,已然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的左手袖中,正扣着最后三枚冰魄银针。
“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炸开,震得人神魂欲裂。
这声音之大,简直不似人间应有之动静,仿佛是天塌了一角。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整条小巷都在疯狂颤抖,墙上的砖石簌簌落下。
本参那一记少商剑,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弄得内息一岔,准头登时偏了三尺,射入了旁边的青石墙壁之中!
只听一声闷响,那青石墙上,竟多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深坑。
比之一阳指,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
本参一代高人,竟也被这股巨力震得踉跄两步,脸上惊疑不定,急忙稳住身形,侧耳望向声音来处。
然而,不等巷中三人有任何反应,头顶突然间彻底暗了下来。
呜——呜——呜——
一阵尖啸声由远及近,从天而降!
那声音密集如骤雨,正拖拽着沉重的锁链,扑向城内!
“小心!”
叶无忌的反应快到了极点,他来不及多想,猛地将李莫愁按在身下,自己则蜷缩成一团,用后背死死护住她。
下一刹那——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四面八方疯狂响起,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热浪滚滚而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长空之中,竟有无数拖着长长尾焰的巨大火球,正如下饺子一般,朝着这座城池,狠狠砸落!
天火焚城!
其中一颗,不偏不倚,正中离此巷不足五十丈的一座角楼。
那座角楼竟如纸糊的一般,轰然塌陷!
碎石崩云,烟尘蔽月。数千斤的巨石裹着熊熊烈焰,从天而降,砸入下方民居,一栋栋屋舍瞬息间便化作瓦砾齑粉。
尤为可怖的是,那些巨物炸裂之后,溅射出的并非寻常火星,而是一种黑褐粘稠的流质。此物触物即燃,泼水不熄,落地便是一片火海。
巷中转眼间便成了一条燃烧的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