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
叶无忌挽了个剑花,剑尖斜指青砖地面。他那玩世不恭的姿态看似随意,实则足下已暗合七星方位,蓄势待发。
“那是我师父。”他嘴角一咧,“不过老和尚,你这‘一阳指’的功夫,比起我师父推崇备至的‘南帝’段皇爷,怕是还隔着一道天堑。若是段皇爷亲至,一指点来,小爷我只怕连剑都拔不出,便得束手就擒,哪能像现在这般,还有闲心与你在此处消磨唇舌?”
此言一出,无异于当面斥其所学不精。
本参那位皇兄早已皈依我佛,法号一灯,乃是天下五绝之一,是他毕生追赶却遥不可及的人物。
叶无忌言语轻佻,却字字句句都戳在本参心头之上,两道寿眉霎时倒竖如戟。
“好个牙尖嘴利的狂徒!”本参怒极反笑,“全真七子侠名满天下,丘处机性如烈火,却也是一代宗师,怎会教出你这等是非不分、甘为魔头的羽翼的孽障?”
他扫过叶无忌身后的李莫愁,怒火更炽,“既然你是全真门下,贫僧今日便替重阳真人清理门户,免得他清名受辱!”
话音未落,只听本参一声冷喝,大袖猛然一挥!
窄巷内陡然卷起一股刚猛无俦的罡风,吹得两侧墙皮簌簌剥落,沙石乱走。他身形竟是纹丝未动,右手食指却已凌空虚点,一连三下!
嗤!嗤!嗤!
三道指风破空,尖啸之声刺人耳膜。
这指力不似寻常劲气那般弥散,而是凝练如丝,分取上、中、下三路,封死了叶无忌所有闪避的方位。
“好霸道的指力!”
叶无忌心头一凛,这老僧内力之深厚,确是生平罕见。
但他虽惊不乱,口中长啸一声,脚下“金雁功”已运至巅峰。他身子陡然变得轻若鸿毛,在那不过方寸的空隙之间,竟如柳絮摆风,不可思议地连扭三下,堪堪避过了上、下两路指风。
噗!噗!
那两道指风擦着他衣袂飞过,打在身后的青砖墙上,竟是戳出两个深不见底的指洞。
唯独中路这一指,直取膻中要穴,气机死死锁定,避无可避!
“拼了!”
叶无忌眼中精芒一闪。他脚下方位一定,手中长剑反而迎着那道指力疾刺而出!
全真剑法中最精巧的一式“定阳针”!
竟是要以后天剑术之“巧”,硬撼那先天真气之“刚”!
“当——!”
一声巨响!
指力与剑脊相交,叶无忌只觉一股巨力沿着剑身狂涌而入。他虎口剧震,鲜血迸现,半边身子瞬间酥麻,手中长剑险些脱手飞出。
整个人更是被这股无匹大力撞得向后倒滑丈许。
叶无忌牙关紧咬,脸上却偏要挤出一丝笑容:“老秃驴,你这是要杀人,还是要打铁?这般蛮力,也不怕闪了你那把老骨头。”
本参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他这一指虽非全力,却也用上了七成功力。寻常一流高手,便是不死,也要经脉尽断。
这少年言语轻浮,内功根基却扎实得惊人,居然能硬生生扛下来。
“倒有几分门道,难怪敢与这女魔头同流合污。”本参面色更沉,杀心已决。他脚步一错,身形飘忽,已然欺身而上,“再接贫僧一招!”
这一回,他不再隔空发劲,而是展开了近身搏杀。一阳指配合着大理段氏的独门步法,指影重重,劲气交织,刹那间便将叶无忌笼罩指网之中。
每一指点出,都带着啸音,似要在他身上戳出无数个窟窿。
叶无忌顿陷绝境。
他所学的全真剑法虽然精妙,先天功也堪堪练到第四层,但毕竟时日尚浅,如何能与本参这苦修了六十余载的高手相抗?
不过十余招,叶无忌便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听“嗤嗤”几声轻响,他肩头、臂膀的衣衫已被指风划破,渗出丝丝血迹,火辣辣地疼。
“莫愁!你若再作壁上观,你我今日怕是真要共赴黄泉了!”叶无忌冲着身后大喊一声。
李莫愁俏脸一红,啐了一口:“谁与你共赴黄泉!油嘴滑舌!”
她嘴上虽这般说,可瞧着叶无忌随时可能丧命的身影,一颗心竟莫名地揪紧了。
“老秃驴,休得猖狂!”
李莫愁一声娇叱,右手一抖,手中那柄拂尘悄无声息地卷向本参的后颈要害。
这一招使得正是时候,正是“围魏救赵”的妙计。
本参竟是头也不回,只冷哼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他左手大袖向后一拂,一股浑厚柔韧的劲力回旋而出。李莫愁的拂尘乃是至柔之物,一碰上本参这刚柔并济的袖里乾坤,顿时如陷泥沼,劲力登时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一股反震之力涌来,李莫愁身形一滞,被震得“噔噔噔”连退三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添了几分灰败。
“接着!”
叶无忌眼角余光瞥见武敦儒的佩剑,足尖在地面猛地一挑,那柄剑径直飞向李莫愁。
“你的拂尘路数太柔,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用剑!”
李莫愁反手抄住剑柄,只觉入手沉重,远不及她平日惯用的兵刃来得顺手。
叶无忌长剑一圈,剑光暴涨,堪堪逼退本参半步,借势向后一跃,稳稳落在李莫愁身侧。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丽人:“莫愁,可还记得……那晚你我如何应对黄老邪的么?”
李莫愁闻言,身子一颤。
玉女素心剑法!
此剑法乃是祖师婆婆林朝英为克制全真教武功所创,招式精妙,变化万方。
但其中最厉害的一节,却需一男一女,一人使全真剑法,一人使玉女剑法,双剑合璧,方能尽显其互补互济、天衣无缝的无穷威力。
李莫愁一生痴恋,却落得情天恨海。
她费尽心机得了那部《玉女心经》,本以为是无上至宝,可每当独自练剑,体会着那招式间缱绻缠绵、情意深重的剑意,只觉是穿心利刃,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自己的孤苦。
是以她下山之后,便将这套剑法束之高阁,宁可苦修九阴真经,也不愿再碰触这心底的伤疤。
不曾想,今日竟要再度与人共使此剑。
她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此时,本参已再度逼近,立在二人身前三丈之处。
见他二人在阵前旁若无人地低声耳语,神态亲密,更是觉得有辱佛门法眼,怒喝道:“死到临头,还在此处卿卿我我!贫僧便发发慈悲,送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同归极乐!”
话音方落,一阳指再度点出,这一次,指尖竟隐隐泛起淡金色的光芒,气势比方才何止又盛了三分!
“全真剑法——云横秦岭!”
叶无忌不待李莫愁回答,已然长笑一声,抢先出剑。他身上那股轻浮油滑之气陡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堂堂正正、浩然博大的宗师气度。
长剑指天,剑意苍古,稳稳当当地挡在了一切狂风骤雨之前。
李莫愁心头一震,仿佛被他这股剑意所染,她不再犹豫,手中长剑一抖,剑光流转,使出的却正是那极尽妍态的招式。
“玉女剑法——花前月下!”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出。
这一动,窄巷中肃杀的氛围骤然一变。仿佛在那血腥的修罗场中,忽地并蒂开出了一朵莲花。
叶无忌的剑,大开大合,古朴厚重,招招都是有进无退的攻势,竟似完全不顾自身防守;而李莫愁的剑,轻灵飘忽,阴柔婉转,便如一道山涧清泉,紧紧环绕着叶无忌的身形,将他周身所有空门破绽,一一补足。
本参正欲以至阳指力强行破开叶无忌的剑网,忽觉眼前一花。
那少年的剑招明明是攻向他左肩,剑势所指,却恰好封死了他攻向李莫愁的那道指风路线;而那女子的剑招看似轻描淡写地削向右侧,剑锋却诡异地指向他咽喉之处。
一刚一柔,互为犄角。
一阴一阳,流转不息。
一正一奇,严丝合缝。
两人之间的配合,竟是圆融无碍,默契得仿佛是一个人生出了四只手。
“咦?”本参阅历何等广博,此刻也禁不住轻咦一声,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