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心口一窒。
曹植缓缓抬袖,指向那不断逼近的船只:“若是演练,应稳守阵眼。
若是逼阵,应原地立威。
可刚才……将军旗令两度迟疑。
水军此刻如此混乱,是将军故意,还是水军不敢听命?”
蔡瑁脸色终于变了。
周围人瞬间看向他。
曹植继续,语气温柔,却锋利如刀:
“将军的水军,到底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向将军您示威?”
轰——
这句话像一道晴雷劈在人心口。
蔡瑁的脸,白了又青。
因为——曹植说对了一半。
水军本就是蔡家的根基,但最近已有不少将校秘密向朝廷递交表章请求稳定,他们对蔡家并非铁心。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若曹植借这一幕向皇上写奏章,只一句“蔡瑁无法控兵”,他的地位就会立即动摇。
就在战船离码头不足五丈时——
主舰上的将校忽然大喊:
“稳船!稳船!蔡将军旗令不稳,不可误伤贵人!”
战船在水中猛地横划,溅起巨大白浪,险之又险地停在码头前。
空气仿佛被绷断。
码头上一片死寂。
蔡瑁突然扑通跪下,额头抵在木板上:“三郎恕罪!
是蔡某调度不周,惊扰贵体!”
他跪得太快,竟是慌了。
曹植看着他,目光静静:“将军请起。
此事我不会奏闻陛下。”
蔡瑁猛地抬头,满眼震惊:
“……为何?”
曹植淡然:
“荆州要稳。
陛下不喜斩将,我亦不愿将军因此失职。但今后——切勿再如此试我。”
这句话,是警告,也是保护;是说给蔡瑁听,也是说给水军听。
蔡瑁心里突然明白:
他不是不能杀我,他是不愿。
他不愿荆州乱,他不愿朝廷失人心。
这是……真贵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从容而仁厚之人。
既不惧危局,又不借此反噬。
他长跪不起,声音沙哑:
“三郎……蔡某愚钝,被世俗拘束。
今之所见,方知曹氏不只有魏公,不只有世子……
还有三郎您这样的人。”
曹植帮他扶起:
“将军治水军,我治人心。
今日之后,我们……便是同舟。”
蔡瑁回府后独自坐在灯下。
他将战船刚才的动作反复回想,越想越心惊:
“若不是曹植那一席话,今日……可能连我都丢了水军。”
他长叹:“曹家世子是曹昂,曹家谋略是曹丕……
曹家宠爱是曹彰……
却原来,曹家真正的‘心’是曹植。”
蔡瑁彻底收起所有杀念。
那一日之后,荆州风向彻底变了。
蔡瑁暗杀未成,却反被曹植震慑、折服的消息,先是悄然在蔡氏内部议事厅传开,随后如烟般散入荆州各大士族的耳中。
没人敢明说,但人人都在低声议论:
“曹三公子……不是来礼节性的巡视。”
“他是能接住蔡瑁的。”
“甚至,能‘震住’蔡瑁。”
荆州士族知道:
他们不得不重新估量曹家这一批年轻人。
蒯越与荆州几位老成文士坐于烛光下。
老文士庞德公抚须叹息:“蔡瑁试探曹三,反被反制……这一来,荆州再没人敢轻视曹氏子弟。”
蒯越点头:
“蔡瑁与我多年相持,他能低头……说明曹植真正地震住他了。”
他顿了顿,言语沉稳而笃定:
“荆州不能再抱侥幸,不可再观望。”
身旁的文士宋忠轻声问:
“蒯公意欲何为?”
蒯越看向窗外皎月:
“对曹氏表态。
表态者,是荆州之幸;
观望者,是自寻死路。”
众人皆静。
蒯越继续:“荆州如今三派——蔡氏、蒯氏、傅氏。
蔡瑁今晚已被曹三收走一半心。
我们蒯氏若不率先示好……荆州士族的中心,便会落入蔡氏手中。”
庞德公点头:“合该如此。”
蒯越叹息:“曹植……才情、胆识、仁心、分寸……兼而有之。
皇帝若不喜他,将来荆州……也会喜他。”
傅巽今日在府中摆了便宴,邀请荆州世族子弟。
席间,无人谈论诗酒风雅。
人人只谈一个人——曹植。
年轻的士族子弟龚袭轻叹:“原以为曹三只是个文士,没想到竟能在水军试阵中稳住蔡将军的心。”
另一人忍不住:
“我听说,当时战船逼岸,蔡将军都急得跪了!他一跪……水师众将全都看见了。”
有人啪地放下杯子:
“这就是‘威望’。”
傅巽轻轻抬手:
“众位,不必夸大。
但曹三公子能在那种局势下,不惊不乱、不怒不讳……已经是难得。”
龚袭问:
“傅公,你怎么看?”
傅巽深吸口气:
“荆州士族过去避曹氏如虎,但如今——避不得了。”
“何意?”
傅巽抬眼,目光沉定:
“曹家新世子在北,曹家谋士在邺,曹骑将曹彰在洛阳,曹丕刚从徐州归来,皆受皇帝与魏府信任。”
他顿了顿:“而曹三公子……是皇帝最喜之人之一。
荆州若要向朝廷靠拢,最稳妥的,就是靠在曹植身上。”
年轻人面面相觑。
傅巽补上最后一击:
“荆州人心若不稳,谁能比曹植更能安民?”
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点了头。
与蒯氏、傅氏不同,蔡家今日……是彻夜不眠。
蔡瑁回府后,脸色苍白,身上冷汗未干。
蔡宏(蔡家宗老)惊问:“主公……真是三郎一人,压得住你?”
蔡瑁苦笑:
“不是他压我,是他不压我。”
众人不解。
蔡瑁拍案:
“若他借机上奏,我蔡氏水军地位必削——但他没有!
若他借机逼迫,我蔡氏必反——但他没有!
若他要荆州,我必血流成河——但他没有!”
他长叹:
“他不杀,是因为他有把握,不需要杀。真正的强者,不需杀。
我……不如他。”
蔡家上下都沉默了。
蔡瑁抬头:
“自今日起,蔡家对曹氏,不复生嫌隙。
若荆州要乱,我们蔡氏,也要站在曹三的一边。”
蔡宏颤声:“主公,你竟……愿意从此‘俯首’?”
蔡瑁笑得苦涩:
“这是保家,不是俯首。”
三日之内——
蒯家开始主动派人拜会曹植随行中官,言愿为朝廷尽力。
傅家在府中拟定荆州献策十条,希望曹植代为向皇帝上报。
黄家、庞家、刘表旧部的文士纷纷向朝廷“表心”,说愿同曹家一起稳荆州。
蔡家秘密给曹植送来荆江水军资料一本,算是“投诚”。
那一夜,江陵风雨急骤。
曹植在驿馆中翻开一封封呈帖、私信、名刺。
张谦目瞪口呆:
“三郎……这——荆州士族……全都……都向您靠拢了?”
曹植淡淡合上书简,神情不见欢喜,反而更稳:
“非向我。
是向朝廷。”
张谦低声:“可他们说的是‘向三郎’……”
曹植抬眼,语气柔和而沉:
“若我能代表朝廷,他们自然向我。”
“若我不能代表朝廷,所有信任……便都是危险。”
他说着,将这些文书收好:“明日,我便去见刘琮。”
张谦惊讶:
“为何要见他?”
曹植轻叹:“荆州士族风向已变,他必不安。
荆州要稳,他不能乱。”
语气里,是一个真正的政治中枢人物的成熟。
市井中也在议论:
“曹三真乃贵公子也!”
“蔡将军受他一礼,态度尽改!”
“荆州这回……怕不是要往北方看了。”
“刘牧……恐怕撑不住了。”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
荆州未来……在曹氏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