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冬 · 邺城魏国世子府
大雪封城,邺城的街道铺上一层银白,夜风卷着雪片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世子府的内院灯光柔黄,温暖而静谧。
曹昂刚从外面回来,披风上一片雪,他还未坐稳,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侍从呈上两封急件:“世子,两封密报——一来自荆州刘琮,一来自洛阳宫中。”
曹昂眉心一跳。
“都放下。”
侍从退下。房中只剩下烛火与呼啸的风声。
曹昂先拆开刘琮的密信。
信纸展开那一瞬,他整个人都沉下来。
信中字迹匆促,几乎能闻到刘琮指间的汗味。
“世子殿下:
江东大军整备,有志问荆。
荆州军心摇动,蔡氏怀二意,蒯氏多迟疑。
部下劝小王通好江东,小王不敢。
若朝廷能派人监督,小王心安。
望殿下垂怜。”
署名——“刘琮顿首”。
字迹越到最后越是歪斜,像一个人跪在地上写成的。
曹昂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荆州……要乱了。”
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兄长!”
曹丕推门进来,见曹昂沉着脸色,立刻意识到不妙。
“发生何事?”
曹昂将信递给他,又招手让侍从给曹彰传话。
门帘被风吹得鼓起,下一刻,披着青狼皮的曹彰快步进来,脸还冻得通红。
“兄长找我?……嗯?这是?”
曹昂示意:
“你们都坐下,看吧。”
烛火摇曳,两人同时低头,半晌无语。
曹丕放下信,眉头紧锁:
“刘琮……这么快就被吓成这样?”
说是轻蔑,其实语气里还有一点不忍。荆州那种乱局,软弱的人恐怕真会被活活吓死。
曹昂道:“刘琮的确软弱,但他没有背叛,他第一时间写信给我和皇上。”
曹丕点头承认:“这是好事。他愿意被我们监督,也愿意由朝廷处理荆州——说明他还算清醒。”
曹昂补了一句:
“更说明他信任我们。”
曹丕沉吟,若有所思。
曹彰读完信后很直接:“兄长,我立即带兵南下,把江东吓回去!”
曹丕立刻摇头:“你去?这不是打仗,是政治。你满身武将气,不一定能镇得住荆州那群士族。”
“我不能去,难道让你去?”曹彰反问。
曹丕推了推兄长寄来的册子:“而且你刚从北方回来,鲜卑才服,你若动了,北地也要动。”
曹彰愣半晌,只能挠头:“那……到底怎么办?”
烛火映照下,曹昂面色沉稳,像经历过千百次风浪的将帅。
他缓缓道:“刘琮现在最怕的,是我们误会他投江东。
最恨的,是蔡瑁操弄政事。
最担心的,是守不住荆州。”
曹丕轻声道:“你要派人过去?”
曹昂点头。
曹彰立刻挺身而起:
“那还是我去!”
“不。”
曹昂看向他,眼神极为温和,却坚定:“你太正直,不会说政治上的话;
荆州士族不会服你。”
曹彰沉默了。
曹昂看向曹丕:
“你性情稳,口才好,有手腕……但正因如此,人家更怕你过去是要夺荆州。”
曹丕深吸一口气:“那究竟谁去?”
曹昂低头,看向烛火下跳跃的光:“只剩一个人合适。”
曹丕、曹彰异口同声:“谁?”
曹昂抬起眼,看着烛火外的风雪:“曹植。”
“子建?”曹丕皱眉。
“最不会处理政事的那个?”
曹彰瞪大眼。
曹昂微微笑:“正因为他不会干政,荆州士族才不会怕他。
他才名满天下,正好安士族之心。
皇上喜爱他,他可以代表天子态度。
他温厚,又天真,不会逼刘琮,只会让他安心。”
曹丕沉默了很久。“你让子建……去稳荆州?”
曹昂点头:“是。”
曹丕想了许久,忽然低声道:“兄长——这一步你走得妙。”
曹彰也咧嘴笑:“原来你早就打好这算盘!”
曹昂却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这是不得已。
荆州不动,天下才能不动。
父亲退隐,我们兄弟必须稳——”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必须稳住大局。”
烛火映照下,三兄弟眼神交汇。邺城的雪越下越大。而荆州……风暴前的黑暗正在逼近。
建安二十五年冬 · 洛阳宫城
天色阴沉,宫墙覆雪,仿佛整座洛阳都被压在厚重的云层下。
皇帝刘协今日精神不佳。
案桌上摊着一封来自邺城的密奏——封面写着:“世子曹昂谨奏。”
皇帝看这字迹,眼神一下柔软了几分。
他先前一直坐不住,现在却缓缓坐直,亲手拆开。
烛火摇曳,映着皇帝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先看到两句话:“荆州刘琮惶恐,请朝廷派人安抚监督。
此事若乱,则天下动。”
皇帝眉心微皱。
他继续往下读,读到第三行——手指微微一顿:“臣以为,宜派黄门侍郎曹植前往江陵,以天子之意安民心。”
皇帝怔了怔。
他的眼眸明灭不定,像受了触动。
半晌,他放下奏章,一手撑额,喃喃低语:“昂儿……你竟想到派子建过去。”
他翻起卷宗,越读越缓慢,越读越感慨。
曹植温厚、无心权势、才名满天下,若说谁能让荆州士族安心——确实非他莫属。
皇帝慢慢放下奏章,叹息:
“朕还以为……你们曹氏兄弟,会抢着南下夺权。”
他读完,竟露出一丝苦笑:
“可你们……是真心在替朕稳天下啊。”
烛火跳跃,投下斑驳光影。
皇帝抬头,声音低沉而温暖:“既如此……朕便召子建。”
午后,宫中一名太监匆匆赶到永安殿外:“曹郎,陛下召你入内。”
曹植正与几名侍中笑谈雪景,闻言一怔,立刻起身。
入殿后,他先行礼:
“臣曹植,叩见陛下。”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免礼。
曹植抬头,只见皇帝眼神柔和得惊人,仿佛带着一丝……怜惜?
曹植心中一跳,忙低下头。
皇帝缓缓道:
“子建,你近来可好?”
“臣一切安好,多蒙陛下关怀。”
皇帝轻轻颔首,忽地改用更私人的语气:
“朕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写的那首诗,宫中人都传诵了。”
曹植耳根微红:“臣……不过随口吟成。”
皇帝微笑:“你这‘随口’二字,让旁人一辈子也赶不上。”
曹植更不好意思,悄悄捏紧衣袖:“陛下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