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了三息。
孙权缓缓站起身,伸手按住江东地图。
他的手背青筋微微浮起,声音低沉得像即将爆发的雷:“从今日起——
江东整军,扩船,清粮,选将。
不宣之战,悄然开始。”
他猛地转身:“荆州,我孙权要定了!”
众人齐声:“诺!”
江东夜空下,一只虎,猛醒。
夜深了,江东水军营地里火光成片,战船如林。
船匠们敲打木板,发出“咚咚”声,震得江水都在轻颤。
成群士兵扛着粮袋、运着箭矢,整座建业像一头正在苏醒的猛虎。
“预备荆州战事”的风,已吹满整个江东。
孙权心情大好,他骑着赤鬃马巡视军营,见士气高涨,满意得连连点头。
旁边的吕蒙、周泰随行,谈论着渡江路线和江陵攻防。
正在此时,内侍匆匆赶来:“主公,鲁子敬在大府外候见,言事紧急。”
孙权眉头一跳。
鲁肃极少说“紧急”。
他是江东的稳石,一向话少事大。
孙权道:“备马,我回府。”
孙权回到府中,鲁肃已在堂前等候。
他没有佩剑,没有侍从,只背着那只旧酒葫芦,看上去像个风尘仆仆的书生。
孙权笑道:“子敬,你看见我点兵便来劝阻?这两年你劝我最多的,就是‘缓’字。”
鲁肃却没有笑。
他抬头看着孙权,那双眼睛沉静而明亮:
“主公,我来讲的不是‘缓’,是‘取’。”
孙权怔了一下:“哦?”
鲁肃进堂,请孙权入座,他自己却仍站着。
“荆州主公一定要取。
但——
取完之后,也一定要‘善待刘琮’。”
孙权眉头一挑:“你是说……我替他保住命?”
鲁肃沉声道:
“荆州之人,忠于刘氏,不忠于刘琮本人。若主公斩刘琮,则荆楚百姓永远不会真正向江东屈服。
但若主公保他性命、赐其封地,
荆州士族便知主公仁义,
百姓自然归心。”
孙权踱了两步,冷笑:“我若放他,他将来若投曹家或刘备,不是养虎为患吗?”
鲁肃摇头:“刘琮无胆。
他投了主公,便只会活在主公影子底下。留他在,是为了稳人心。
杀他,是逼人反。”
孙权沉默。
这个道理他懂,却不愿承认。
鲁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主公,荆州不能只为江东而取,
荆州,是将来‘与刘备联合’的基础。”
孙权愣住。
鲁肃继续道:“曹家如今权势正盛。
曹昂稳坐邺城,曹丕野心初露,曹植深得皇帝宠爱。
曹操虽退隐,势力却未曾减半分。
若主公取了荆州,刘备便失了据点,必来向主公求助。
到那时——
主公以地相交,以礼相待,
便能与刘备结盟,共抗曹家。”
孙权倒吸一口气。
鲁肃这是在为未来画一条路——
不仅是取荆州,更是在布局 三分天下 的雏形。
孙权踱步半圈,冷声问:
“子敬,你为何如此看重刘备?
刘备现在不过徐州小主,连荆州都没分到。”
鲁肃道:
“正因为他现在弱,主公才要联他。
他仁义得人心,若让他坐大,江东难制;
若待他落难而援,便能使他依主公而存。”
孙权深吸一口气:
“你这是……要我‘先取刘琮,再结刘备’?”
鲁肃郑重点头:
“正是。”
孙权沉默良久。
殿外风吹动烛影,一明一灭。
他忽然笑了:“子敬,你这是替我铺三十年的路啊。”
鲁肃正色而立:
“天下大势将乱。
若主公只图一时之利,那仅是江东霸主;
若主公能容能忍、善用人心……
日后江山,未必就是曹家的。”
孙权眼里亮起某种野火。
“好!荆州,我要取。
刘琮,我不杀。
刘备,我先不敌。
子敬,你的路,我走!”
鲁肃长长松了口气。
他拱手道:“主公能如此,江东幸甚。”
孙权呼哧一声大笑:“我孙仲谋,不会只做江东之主!”
鲁肃笑不出来。他知道孙权的雄心越大,江东未来的风暴就越烈。
建安二十五年冬 · 江陵
江陵城外,夜风如刀。
荆州军营的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群狂怒的猛兽在黑暗中挣扎。
刘琮坐在城楼上,披着厚重狐裘,却仍微微发抖。
“主公,外头风大,还是回府歇息吧。”
身后是蔡瑁低沉的声音。
刘琮没有动,只紧紧盯着南方。
南方方向……正是江东所在的方向。
半月前,江东送来的密报传遍江陵:
——孙权大举集兵整军,船厂昼夜不息,似要伐荆。
消息像一枚炸弹。
荆州官员、士族、军心全都浮动起来。
有的说江东要趁曹操退隐抢地盘;
有的说孙权要报当年江夏之仇;也有人害怕孙权比曹操好战,若打进来,荆楚百姓必遭涂炭。
而作为荆州之主的刘琮……只觉得腿软。
他扶着墙才稳住,脸色惨白:“孙权……怎么会忽然……要来打荆州……”
蔡瑁在旁冷冷道:
“主公,你当真以为江东会一直忍着?
当年刘表在时,孙策不敢动。如今主公继位,他们怎会放过良机?”
刘琮的手抖得更厉害。
刘表死后,荆州表面归顺朝廷,实际上暗流汹涌。
蔡氏挟旧权威,对刘琮阳奉阴违;蒯家人虽拥刘琦,但刘琦已走,如今也要看天吃饭;
江陵军中老将对刘琮无感;
地方士族见曹操退隐,更心里惴惴不安。
刘琮深知这一切。
他的声音颤抖:
“蔡将军,若孙权是真的来……荆州……能守住吗?”
蔡瑁深深看他一眼。
刘琮看见那眼神里藏着一丝轻蔑。
但蔡瑁仍低声道:“守,守得住。但——”
刘琮抓住这个“但”:
“但什么?”
蔡瑁缓缓道:
“但需要主公下定决心。
荆州不可三心二意,必须:拒江东、联徐州、稳洛阳。”
刘琮听得直冒汗:“联……徐州?与刘备?那……那岂不是要和曹家结死仇?”
蔡瑁眸光一闪:
“主公,您已经投了曹家,曹家不可能放您走。
您只能守住荆州,否则——
曹家要您担责,江东要您的人头。”
刘琮脸色死白,几乎晕过去。
那夜城中灯火通明,刘琮召集各部将、族长开会。
蒯越、蒯良坐在左侧,蔡瑁与张允坐在右侧,两家人彼此看不顺眼,冷眼对峙。
蒯良开口先言:“主公勿慌。
江东虽整军,但未见南下迹象。
主公可遣使与孙权通好,请他与朝廷和解,以稳荆州。”
蔡瑁冷笑:“蒯氏居心叵测!
若与孙权通和,被曹家得知,岂不是自寻死路?”
蒯越淡淡道:“若连荆州都守不住,还谈何投曹?”
二人吵得几乎将厅堂掀翻。
刘琮捂着头痛苦万分。
散会后,刘琮独自坐在内室,窗外江风吹进来,让灯火抖动不止。
他想起父亲刘表临终托孤的那一刻——
父亲握着他的手:“琮儿,你柔弱……但并非不成。
荆州,不在勇,而在守。”
可是……他连“守”都不知道怎么守。
刘琮喃喃:
“若……若我也像刘备那样,有诸葛亮这样的军师……
若……若我也像曹家兄弟,有父亲辅佐……若……若……”
最后一句却卡在喉咙:
“若我不是刘琮就好了……”
泪水落在桌上。
刘琮擦干眼泪,坐直身子。
他必须做出决断。“来人。”
侍从跪下:“主公有何吩咐?”
刘琮声音颤抖,但勉强让自己稳住:
“取我印绶。我要给曹家写信……
报告江东备战之事,请朝廷速派人——到江陵监督我。”
侍从大骇:“主公!这……这是把自己绑上朝廷的刀口啊!”
刘琮苦笑:
“我不信蔡瑁,不信蒯家,不信军中老将……但——
我信皇上和曹昂。”
他抬头,看着渺茫的夜空:
“荆州的命,从来都不在我手中。
若曹家能派人来,我荆州……也就稳了。”
侍从只能叩首领命。
第二天清晨,两封密信同时启程:
一封——给洛阳皇帝;
一封——给魏国世子曹昂。
信里写着的,是刘琮全部的恐惧、靠向与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