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战鼓仍在,
却已变成溃军的乱响。
两日后,
吴军残部回抵江北。
鲁肃负伤,太史慈阵亡,吕蒙重创。
建业城中,
张昭、陆逊迎至江岸,见孙权面色铁青,
不敢多言。
入夜,
孙权独坐于偏殿。
烛火映着他面上的血痕,
他取酒灌下,一饮而尽。
“孟德不在,张辽犹在。”
他喃喃自语,
手掌在桌案上缓缓握紧。
鲁肃拄杖而入,
声音低沉:“主公,
此败虽痛,却也试出魏国之实。
其政稳,军强,
此非衰国之象。”
孙权沉默良久,忽而苦笑:
“孟德退了,留下的,却是更难对付的天下。”
邺城传来捷报,
曹昂听完,却没有欢颜。
他只是叹息:“吴人有志,然此败……
不过让他们更谨慎。”
荀攸点头:“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天下诸侯皆观魏而定,
吴若屡败,蜀必不动。”
曹昂沉思:“父亲退隐,天下多疑。
若能以胜战稳外心,
倒是正合其意。”
他目光平静如水,
却在烛影下泛出一丝寒光。
建业连夜大雨。
孙权披着湿重的袍,
独自走上城楼。
雨声淅沥,冲淡了血色的天际。
他望着北方,
低声说道:
“我败了一场仗,
但天下的棋,还没完。”
陆逊立在他身后,
神色复杂。
“主公……合肥虽失,
但江东未动。
魏强,吴未亡,
此败……亦是天教人慎。”
孙权缓缓点头,
目光如铁:
“慎,不是怕。
下一次,我要他们知道,
东南之风,终有一日也能吹穿长安。”
吴军败退的捷报传入洛阳,鼓声震殿。
皇帝刘协披着深青色的朝服,立于御座前,
听内侍朗声宣读来自邺城的奏表:
“吴军十万,破于合肥。
张辽、李典、乐进并力,大捷。
江东势屈,南土不敢窥江北。”
群臣齐呼:“魏功赫然,社稷安定!”
刘协面露微笑,轻抚胡须:“魏公虽退,
然其子贤能,国政不乱,兵锋益锐。
朕心安矣。”
他顿了顿,似有感而发:
“此等忠勇,诚乃人臣之范。
若非曹氏父子尽忠辅汉,
天下安从得宁?”
侍从见皇上兴致盎然,
便悄声提议:“陛下可作颂诗,以昭功德。”
刘协眸光微动,
转身取笔,亲书诗篇:
“魏家子弟佐皇图,
铁骑风行定九衢。
功在社稷昭天日,
君臣一体是鸿儒。”
诗成后,他放下笔,
微笑道:“此诗当颁邺城,以褒其忠。”
身旁的曹节眼神一闪,
低声提醒:“陛下,此‘君臣一体’,恐为人所议。”
刘协只是淡淡一笑:“天下之人议我,我何避?
若魏氏心忠,何惧一体;
若心不忠,避之又何益?”
他转头,吩咐:“召曹子建入宫。”
文德殿外,秋风带着桂香。
曹植穿着浅青襟衣,捧着诗卷走入。
刘协笑道:“子建可知今日何事?”
曹植一拱手:“闻陛下亲作颂诗,褒功臣于天下,
臣心向往。”
刘协将诗递予他:“朕欲令卿奉和,以广声教。”
曹植展开一看,读至“君臣一体”一语,
心头轻轻一震。
他知道,这句若流出,
在朝堂间必会引起波澜——
魏氏父子权倾天下,
这“君臣一体”,在某些人耳中,
无异于暗示“魏代汉”的征兆。
但刘协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中不再只是君恩,
更带着某种试探与渴望——
仿佛在说:“子建,你懂朕的心。”
曹植心中复杂,
既有怜悯,又有隐隐的不安。
他微一躬身,提笔蘸墨,
胸中诗意翻涌。
“皇德昭昭如日月,
魏臣翼翼若鸿飞。
天地一心扶汉业,
山河千载共巍巍。”
笔落,墨香弥漫。
刘协读罢,轻轻拍手,
笑道:“善哉!此诗传之后世,当知朕与魏氏同心。”
曹植却在心底默默叹息:
“此诗一出,
洛阳将风起矣。”
数日后,诗文颁布天下。
《皇帝颂魏》与《曹子建奉和》被并刻,
由太常署下诏分送各地。
然而在朝堂,反应却比洛阳的秋风还要快。
有人拍案怒道:“陛下何言‘君臣一体’?
此乃不分尊卑之语!”
又有人冷笑:“魏氏子弟奉和‘天地一心’,
此心,岂真为汉乎?”
几日间,
宫中流言四起——
“曹子建附皇心”,“魏室有异志”,“天命将改”。
荀攸在邺城听闻此事,沉默良久,对曹昂道:
“子建虽心无他,但此事……恐招天下疑。”
曹昂神色一凛,
“父亲在山,国事由我。
若让流言生根,
再清者也将成污。”
他起身:“我亲入洛阳。
不为辩魏,只为护弟。”
几日后,曹昂入宫。
文德殿中,曹植已被召留数日,
他神色憔悴,却仍镇定。
兄弟二人隔帘相见。
曹昂一见弟弟,便快步上前,
低声斥道:“你可知你那首诗,引了多少祸?”
曹植苦笑:“我但应陛下之请,
句句皆忠诚。何祸之有?”
“忠诚?”曹昂冷声道,
“在你看来是忠,在天下看来却是野心!
你的一句‘天地一心’,
成了旁人笔下的‘魏心夺汉’!”
曹植的手微微一颤,
墨迹溅在衣袖上。
“我……我只是想安慰陛下。”
曹昂叹息,声音缓和下来:
“我懂。可你不该忘,
你是魏家子。
在洛阳说一句话,能动天下风。”
曹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苦意:
“兄长,你可知陛下的眼神?
他在泥潭中,
我怎忍不伸手?”
曹昂久久凝视他,终究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
“我知道。但有时,伸手救人,
自己也会被拖下去。”
当夜,
皇帝忽召曹昂密谈。
刘协笑意温柔:“世子远来,
想必为那诗而来?”
曹昂行礼:“臣不敢议陛下之文,
但愿陛下明察,家弟无他意。”
刘协淡淡一笑:“朕信他。
只是天下未必信。
若因一首诗起祸,那便是朕之过。”
曹昂抬头,
看到那位年近不惑却满目倦意的天子,忽然心头一酸。
“陛下若真想平天下之议,臣愿代家弟受过。”
刘协一怔,随即苦笑:“你魏家兄弟,
一个太直,一个太忠。可天下最怕的,偏是直与忠。”
曹昂辞出宫门,夜风掠过殿瓦,吹得烛火摇曳。
他回头看见文德殿灯火未灭,
叹道:“子建,这宫灯照你的诗,也照着天下的疑心。”
他策马离去,
洛阳的街巷在月下无声,却仿佛暗流汹涌。
翌日早朝,群臣纷纷奏言,
请皇上“明定诗意”,以免生乱。
刘协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诗者,志也。朕志在安汉,魏臣志在辅国。
若有人曲解,
便是心曲,不是诗曲。”
一句话,
压下了所有议论。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并未真正结束。
它只是开始了新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