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朝臣安心,让天子不疑。
但世子之名,非父赐,乃天下认。若你担不起,位再高也无用。”
曹昂沉声答:“儿明白。
若魏国是屋,父为梁,儿愿为柱,不敢妄称栋。”
曹操转头,罕见地笑了:“这话我信。
明日起,尚书奏事,你亲自阅。
此后十年,我要你学会如何担天下。”
翌晨,邺城南门前,春雪初化,
一列百官肃立,迎副丞相出巡。
曹昂乘青辂,随荀彧、钟繇同行,
街道两侧百姓夹道而观,
有老叟感叹:“魏公家教之严,长子有父风。”
而在府门的远处,曹丕静静立着,
衣襟被风掀起,他没有上前。
他目送车辇远去,低声道了一句——“父要天下知他有继,
却不知,天下亦因此,
见了裂缝。”
风起,铃响。
邺城的春天,开始有了新的气息。
建安二十三年暮春,邺城的风渐渐带上暖意。
铜雀台上新修的石阶尚未干透,阳光落在青石上,闪着微微的光。
这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然而在魏公府内外,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紧张气息。
自从曹昂被封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后,朝堂上下议论纷纷。
表面一派太平,实则暗流汹涌。
魏国的政治格局,正在悄然改写。
晨钟一响,五官中郎府的门便开了。
尚书、侍郎、主簿依次进入。
曹昂着深青官服,端坐在堂前,面色平和。
案上堆满了各地奏章:屯田、军械、徭役、吏治,无不汇于此。
荀彧今日亲来指点,他素衣而来,手执竹简。
“世子,凡奏章,先辨轻重。先治民后治军,先安内后议外。魏国根基虽稳,但北方未彻底平,若内府失序,恐为外患所趁。”
曹昂恭敬答:“弟子谨记。”
荀彧微微一笑,语气缓了几分:“你不似令尊那般凌厉,却有静气。
但天下不是凭静守得下的。你若为相辅政,需学他一分断。断,才是权者之心。”
曹昂沉吟:“若断太过,民怨生;若守太久,事废。我……该如何取中?”
荀彧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若你真能思此,则已在魏公之下,而非其外。”
这一天,曹昂亲自批复了七十三份奏章。
他的笔迹端正,却锋芒内敛。
有官员私下议论——“魏公长子虽年少,却有不动声色之威。”
同一时刻,邺城南郊,文士聚会之地“清流书院”灯火正明。
王粲、陈琳、徐干、刘桢、应玚、邯郸淳皆在座,
酒过三巡,王粲轻叹:“自古英雄未有善终者。魏公雄才盖世,然功高震主,
今又封长子为副丞相,此事非福。”
陈琳低声笑:“粲公慎言。”
曹丕此时走入,神色自若,白衣胜雪,带着一贯的从容。
他举杯,笑道:“世人皆言我父立储,我却不忧。魏公之志,不止天下,何惧立子?”
王粲挑眉,含笑道:“公子如此豁达?”
曹丕轻啜一口酒,语气淡淡:
“天下如棋,父为王,兄为相,我……为士。君子以文养气,以气驭势。
我若能令天下文人心向于我,何患无名?”
徐干微叹:“公子欲以‘文’立势?”
曹丕笑而不答,只起身朗声吟道:“文以载道,气为其骨。
人之文气,存则国盛,亡则天下衰。”
众人齐声称妙。
那一夜,曹丕与七子定交,结为“邺下文会”。他在诗酒之名中,不显锋芒,却悄然积聚着人心。
洛阳宫的夜,总是比邺城冷。
宫墙高耸,月光如霜。
曹植在昭阳殿中,为皇帝刘协诵新作《感时赋》。
“……臣思忠烈之士,虽千载而不灭,愿以微诚,扶社稷于倾。”
刘协听罢,目光停在他身上。“子建之文,足以动人心。若朕昔年得此助,天下岂至如此?”
曹植俯首:“陛下言重。臣本为魏公子,蒙陛下恩遇,愿以笔为剑。”
皇帝沉吟:“魏公父子并掌国政,
朕今虽为天子,却似被笼中之鸟。但朕信你——你与兄长不同,你有心、有情。”
曹植心头一颤。“陛下若信臣,臣不敢负。”
从那日后,曹植几乎日日被召入宫,或谈诗文,或论治道。
他诗名更盛,帝心更近。
然而朝堂之外,关于“魏公三子,皆可为嗣”的议论,也在暗中酝酿。
暮春的一场夜雨,使邺城的瓦片泛出微光。
荀彧深夜独立铜雀台上,望着灯火点点。
他轻声道:“孟德之子,各得其势。昂得正统,丕得人心,植得帝意。
此局虽稳,然若一线不持,魏家之基,恐生裂隙。”
背后传来轻笑,是郭嘉。
“文若,孟德心中明白得很。他以子代己,以兄弟互制,这才是天下第一计。”
荀彧微皱眉:“可这计太狠。若有一日父亡,天下三力并起,魏室必危。”
郭嘉轻叹:“他赌的,不是他们的忠,而是他们的血。父子同源,兄弟相制——这天下才不会塌。”
荀彧不语,风卷起他宽袖。他抬头望向那轮残月,
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曹操初起兵时对他说过的话:“文若,你要记住——
天下若是铁,我要锻它。
可若我死了,铁会不会自己裂?”
风声呼啸,铃声微颤。
铜雀台下,三条路正悄悄分开,一条通向政坛,一条通向文士,一条通向帝心。
而他们的父亲,
正在不远处的府邸,安静地写下一句话——“长子为辅,次子为笔,少子为心。我若死,天下仍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