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九锡之后(1 / 2)

夜色深沉,铜雀台下的松风猎猎。

曹昂从曹操书房出来,神情凝重,步履缓慢。他心中思绪翻涌,像有千斤巨石压着。

廊下,灯影里两道人影早已等候。

曹丕拱手迎上来,语声低沉:“大哥,父亲怎说?”

曹植则坐在石阶上,怀里抱着一壶酒,见他出来,立刻笑吟吟道:“大哥脸色这般,怕是父亲又讲了许多深意?快说与我们听听,莫要憋坏了。”

曹昂走到他们中间,缓缓坐下,长叹一声:“父亲言,九锡非其所求,而是天下之势推来。若拒,反令陛下疑心更甚;若受,虽违己心,却能稳住群臣之意。左右皆是险途,不得不为。”

曹丕听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栏,声音冷峻:“父亲虽言心无僭越,但世人岂能尽信?今日受九锡,明日若再受册封,陛下如何能安?他必惧我曹氏如虎狼。如此,兄长,你看——父亲是否已无回头之路?”

曹植眯眼望着夜空,忽然笑了:“二哥何必忧虑?父亲有父亲的谋略。你我不过后辈,岂能看透?再说了,若真有一日曹氏取而代之,未必是坏事。只要天下太平,谁执牛耳,又有何妨?”

曹丕猛地转头,语气中带着火:“四弟!你怎能如此轻率?若真篡汉,天下口实皆归于我曹家!百年之后,后人只会说我们弑君篡位!”

曹植却不以为然,抿了口酒,淡淡道:“二哥所忧,是名声。可我所想的,是百姓之安。汉室已衰,若非父亲力扶,早已四分五裂。你我既生在这世道,难道真要一味守着虚名,不顾实情?”

曹昂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沉声道:“父亲心中,仍念汉室。但他也清楚,若陛下疑心不散,曹氏迟早被视作祸患。这便是他最难之处。”

石阶上的烛火摇曳,三兄弟各自沉默。

曹昂心里清楚,自己该做的是缓和父亲与陛下之间的嫌隙,让皇帝看到曹氏子弟仍有忠义之心。

曹丕则攥紧拳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若真有一日天下易姓,我必须比大哥四弟更能担此大任。

曹植仰头看天,月色映在他眼里,竟带几分洒脱:“不管汉也好,魏也罢,若我能留下千古诗文,使人心有所寄,便足矣。”

三兄弟并肩坐在石阶上,却各怀心事,宛如夜空中并列的三星,各自明亮,却未必同心同向。

七月的邺城,暑气正浓。漳水畔新修的社稷坛高高矗立,朱漆台阶反射着烈日的光。鼓钟齐鸣,百官整肃,衣冠济济。

曹操着朝服立于坛前,神色凝重。四周旌旗猎猎,风卷起尘土,却压不住人群屏息的静默。

礼官高声宣读册文:

“以魏公辅佐汉室,功高社稷,今特建魏国社稷宗庙,祭告天地,以彰魏国之尊。”

百官齐呼:“魏公功德!”

随着鼓声起,太牢三牲被奉上,礼乐齐奏。青烟直升,似要与天相通。曹操肃立,俯身行礼,心中却并无半分喜色,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背上。

他明白——此一刻起,魏国的制度已与汉朝分庭抗礼。

礼毕,当日便在魏国内设立尚书、侍中,草创百官。

侍中崔琰、尚书荀彧、侍郎陈群等人被召至曹操案前。曹操环视众人,缓声说道:

“魏国初立,诸务未整,需汝等为臂助。然魏虽建,仍当奉汉,切不可让外人有所口实。”

崔琰拱手:“公功在天下,今日设官,不过是辅政之举。臣等当竭尽全力。”

荀彧神色平和,却在心中叹息:魏国之制既立,汉室之势,已如残烛。

与此同时,洛阳宫中,汉献帝得邺城来报,面色一时难辨。

他沉默良久,只对身边的皇后伏寿低声道:“曹公建宗庙,设百官,已如一国之君。可他仍以辅汉为名,这到底是忠,还是疑?”

伏寿握着他的手,柔声劝慰:“陛下莫忧。魏公虽权重,却推贤使能,收揽天下士人。且曹昂、曹植与陛下亲厚,未尝有不敬。陛下若能善用此情谊,未必不是转机。”

刘协凝视着殿外的朱墙,眼神忽然复杂:“是啊……我汉室还能倚仗他们多久?”

那一日,邺城百官皆称贺,士民观礼如海,鼓乐声震天动地。

然而在热闹背后,世家子弟低声议论:

“魏公此举,已非臣子之礼。”

“然不如此,岂能驭群雄?”

夜色沉沉,铜雀台上,凉风吹拂。楼上只点着几盏孤灯,照得石案上的酒盏微微闪光。

曹操披着轻袍,负手立在栏边,望着远处漳水的水光。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文若,奉孝,你们可曾想过,这天下……真的要如秦制那般,万事归于一人之手吗?”

荀彧与郭嘉对视一眼。荀彧神色肃然:“公何出此言?”

曹操缓缓转身,眼神里有一种压抑了许久的疲惫与清醒。

“我观秦皇,虽并天下,却二世而亡。其败在于,独尊一人,诸侯皆削,社稷无人共担。而周室八百年,虽衰微,但天子在上,诸侯分治,礼乐犹存,天下尚有根基。”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我想……或许天下不必再立一尊。天子可为宗主,诸侯可各理其地。这样,既不至于逼死汉室,也能使曹氏、孙氏、刘表之流各安一方。百姓有王法,天下有归属,或许长治久安。”

荀彧愣了片刻,忽然起身,肃然行礼:“公此言,实乃返本归元,合于礼制。然……”

他顿了顿,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色:“但世道已久离礼。诸侯并立之制,易生纷争。公以一身之力,平定北方,若再行周制,是否反令天下再度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