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皇帝,怕只是个虚名了。”
册封礼毕,当夜,刘协独坐未央宫。殿中只燃一支孤烛,影子在墙上颤抖。
“魏公……九锡……”他喃喃自语,忽然冷笑,“真乃天子之上。我刘氏江山,至此不过虚壳。”
伏寿悄然进来,轻声劝:“陛下,且忍。若汉祚有日再兴,必待后世。”
刘协缓缓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建安十七年五月,洛阳。
夜风徐来,宫城外的长廊里,烛火摇曳。三兄弟曹昂、曹丕、曹植并肩而坐,面前一壶温酒,几碟清菜。
白日大朝会的威势仍在心头挥之不去。
曹昂先开口,举杯慢饮一口,神色沉稳。
“今日大殿,群臣皆呼‘陛下圣明’,却有几人心服?九锡既加,魏国既立,父亲权势之盛,古来罕见。”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但我看陛下眼中,已是泪意。”
曹植低声叹息:“兄长所言极是。汉室江山,几近虚名。陛下心中,怕是比哭还苦。”
曹昂放下酒杯,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父虽权重,但行事未有僭逆,仍奉汉正统。若真能安天下,名号虚实,倒也不必太执。只是——此举若失度,必引世人疑惧。”
曹丕眼中隐隐闪光,冷笑一声:“兄长过虑。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功高者必居其位。若父亲真有心,他日何愁不取而代之?今日九锡,不过是顺势而已。”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嘴角,低声又道:“若真能成魏王,甚至魏帝,吾等便是帝子。岂不快哉?”
曹昂皱眉,沉声斥道:“慎言!父亲从未有自立之心,汝不可胡言!”
曹丕却不服,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兄长常言谨慎,然若事到临头,你能阻得住天下之势吗?我等是曹氏血脉,岂能永远屈于刘氏?”
曹植夹在两人之间,神色惶惑。
他举杯自饮一口,苦笑道:“兄长谨慎,二哥豪烈。可我只知诗酒风流,本不欲思此等大事。然今日殿上,陛下看父亲的眼神,哀若秋水,令我心中刺痛。若汉祚真亡,曹氏虽盛,亦不免为后人所议。”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望月,喃喃吟道:
“天命若移,非人力可逆。只是,忠孝之间,当如何自处?”
曹昂叹息,语气坚毅:“父亲谋略深远,未必不知后世之议。他若真要自立,必是思虑周全之后。但在此之前,我等不可妄言,更不可自乱阵脚。须守本分,辅父安国。”
曹丕冷冷一笑,斟酒而饮:“兄长所言,是守,是谨。但守得久了,岂不失了机?”
曹植拍案,苦笑道:“何必争!父亲尚在,我们说这些何用?只怕将来真到那一日,兄弟之情先碎。”
长廊里一阵沉默,只余风声卷过,吹动烛火摇曳。
良久,曹昂起身,拂袖而去,背影坚毅。
曹丕端坐,眼神幽深,似有千般心事。
曹植独自斟酒,对月低吟:“人生百年,功名皆空……不知我曹氏,终将书在史册何页?”
烛火熄灭,夜色沉沉。三兄弟的心思,已然分岔。
册封大典已过,魏国新建。邺城华灯辉煌,歌舞不绝,而曹操府邸却寂静无声。
夜深,曹昂披衣入内,只见曹操独坐书案前,手里把玩着一卷竹简,神色凝重。
烛火映在他脸上,那双眼睛比潼关的战火还要深沉。
“父亲。”曹昂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
曹操抬头,眼神闪过一丝温和:“昂儿,你怎么还没歇下?”
曹昂深吸一口气,拱手而立:“孩儿心中有一疑,憋了许久,今日不得不问。”
曹操放下竹简,凝视着他:“你但说无妨。”
曹昂咬牙:“今日册封九锡,群臣皆称贺,可儿心中惶惧。父亲为何不拒? 这等礼数,几与天子无异。陛下虽口称圣明,但心中只会更添疑惧。父亲一心为国,何苦受此虚名,把汉室推得更远?”
烛火跳动,殿内一片死寂。
曹操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敲击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望着曹昂,目光里有欣慰,也有一抹疲惫。
“昂儿,你能有此心,胜过无数人。”曹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担心汉室,担心陛下,这正是忠义。为父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幽远:“只是,天下不以我曹操一人意志为转移。你以为今日九锡,是我一人所求?非也。是群臣推举,是世人所趋。若我拒之,反显矫饰,反令陛下更疑。”
曹昂眉头紧蹙,急声道:“父亲,若如此,岂不是被势推着走?既然知会加深嫌隙,为何不以谦辞明拒,表忠于汉?或许陛下能多一分安心!”
曹操霍然一笑,却带着几分凄凉:“安心?昂儿,你太天真了。陛下已不可能安心。自我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日,他心中就再没有真正的安宁。”
“那父亲……”曹昂欲言又止。
曹操抬手打断他,声音低沉有力:“我虽受九锡,然心无僭越。今日我若执意辞让,陛下反疑我阳奉阴违。与其如此,不若坦然受之,反能让群臣不至另起异议。”
他忽然仰头,望着梁上烛影,叹息一声:“昂儿,我一生所求,不过天下安定,百姓得食。若拒此九锡,难安人心;若受此九锡,难安陛下。左右皆是险途。”
他低下头,目光定在曹昂身上,缓缓道:
“所以我才要你们兄弟各自持重,守好本心。汉室若真能复兴,为父亦可退居一隅。可若天命如此……我曹氏,便要担此重担。”
曹昂听到这里,久久不语,心头既悲又敬。
他伏地一拜,声音沉重:“父亲之志,儿子明白了。只是……望父亲谨守,不要让天下人说,曹氏欺汉。”
曹操亲手将他扶起,眼中一闪泪光,却转瞬被压下。
“昂儿,你记住,名可虚,心不可虚。无论是汉,还是魏,若百姓安乐,天下自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