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秋阳透过窗棂,洒在丞相府书房的案几上,将卷帙上的墨迹染得愈发清晰。曹操身着素色锦袍,褪去了河北战场上的征尘。
“父亲,”曹昂推门而入,铠甲上还沾着些许晨间巡查的霜气,他躬身行礼后,将一份文书递上,“洛阳周边流民安置已毕,各地郡守递来的秋赋册子也都核完了,您过目。”
曹操接过文书,目光扫过其上的数字,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做得好。河北初定,洛阳是根基,流民安则民心安,不可有半分差池。”
他放下文书,手指轻轻叩着案几,话锋陡然一转,“丕儿近来在做什么?前几日见他在府中读《孙子兵法》,倒比在幽州时沉稳了些。”
曹昂闻言,心中便知父亲是要提婚事了。他斟酌着回道:“二弟这些日子除了帮着整理河北户籍,便是在院中读书,偶有闲暇也会去城外马场练骑射,性子确实比从前收敛不少。”
“收敛便好。”曹操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河北已定,袁家旧部虽已归顺,但洛都城中仍有不少观望之人。丕儿已过弱冠之年,婚事不能再拖了——既关乎他个人,也关乎曹家与洛中士族的联结。” 这
话正应了曹昂的猜测。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是二弟此前在幽州,曾向您提过甄氏之事,当时您以局势为由拒绝了。如今虽时过境迁,但甄氏毕竟是袁熙之妻,身份仍有些敏感,若再提此事,需先探探二弟的心意才好。”
曹操指尖一顿,茶盏落在案上发出轻响。
他想起在蓟城时,曹丕红着脸求赐婚的模样,又想起彼时袁家未灭、幽州初定的局势,心中不禁有了些松动。
如今袁熙被软禁在洛南宅邸,袁家势力已散,甄氏的身份倒也没那么刺眼了——只是曹丕这孩子,当初被拒后再未提过此事,不知如今心意是否依旧。
“你说得对。”曹操颔首,目光望向窗外庭院中飘落的梧桐叶,“丕儿性子傲,当初被我驳回,怕是心里还憋着劲。你去见见他,问问他如今对婚事的想法,是愿娶洛中士族之女,还是……仍惦记着甄氏。切记,莫要逼他,只听他如实说来。”
曹昂应了声“是”,转身退出书房。穿过丞相府的回廊时,他见庭院中几名仆役正修剪花枝,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是上月庆祝河北大捷时挂的,如今依旧鲜红,衬得满园秋景也多了几分暖意。
曹丕的院落离主院不远,院门前栽着两株桂树,此时正飘着细碎的金蕊,空气中满是清甜的香气。曹昂刚走到院外,便听见院内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他推门而入,只见曹丕正挽着长弓,箭簇稳稳钉在五十步外的靶心。
“兄长?”曹丕见是曹昂,连忙放下长弓,快步迎上来,“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曹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在他臂上的肌肉线条上:“看你箭术又精进了,比在幽州时准了不少。”
他随曹丕走进屋内,待仆从奉上茶后,便屏退左右,语气温和地开口,“父亲今日与我议事,提到了你的婚事。”
曹丕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他却浑然未觉。
当初在蓟城被父亲严厉驳回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句“耽于美色,不顾大局”的斥责,至今仍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垂眸看着茶盏中晃动的倒影,声音有些低沉:“父亲是已有中意的人选了?” “父亲尚未定夺。”
曹昂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放缓了语气,“父亲说,你已过弱冠,婚事该由你自己先拿主意。他让我来问你,如今洛中士族中有不少适龄女子,比如弘农杨氏、颍川荀氏,皆是名门望族,若你有意,父亲便可着手安排;若你……仍有其他牵挂,也可如实说来。”
“其他牵挂”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曹丕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他猛地抬眸看向曹昂,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兄长这话,难道是说父亲松口了?那抹在蓟城秋菊旁的素色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阶前扶正秋菊的纤细手指,四目相对时清亮的眼眸,还有退回厢房时衣角扫过石阶的轻响……这些画面,他从未真正忘记过。
曹丕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指节微微泛白。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悸动,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兄长……父亲他,是不是不再反对我娶甄氏了?”
曹昂见他眼中的光亮,便知他心意未改。他轻轻点头,语气诚恳:“父亲并未明说,但他既让我来问你的想法,便是愿听你心里话。你若真的还惦记着甄氏,便如实告诉父亲——如今河北已定,袁家势力已散,甄氏的身份已不像从前那般敏感,父亲或许会重新考量。”
曹丕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望着曹昂,眼中满是欣喜,却又带着几分不确定:“真的吗?父亲他……不会再骂我不顾大局了?”
“你如今已懂得收敛心性,帮着处理政务,父亲都看在眼里。”曹昂拍了拍他的肩,“你只需把自己的心意说清楚,父亲自有考量。明日你随我去见父亲,如实回话便是。”
曹丕重重地点了点头,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激动。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飘落的桂蕊,只觉得今日的秋阳格外温暖——那桩他以为早已无望的心事,竟在洛都的秋光里,重新有了盼头。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曹丕便跟着曹昂往主院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