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疾风知劲草(1 / 2)

南皮城初定,百废待兴,军务政务如山般压来。曹操在中军大帐处理各项事宜,条理分明,指令清晰,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虑。这忧虑,并非来自负隅顽抗的残敌,也非来自广袤新占区的治理难题,而是来自帐下那个蜷缩在厚裘中、脸色苍白如纸、咳嗽声撕心裂肺的瘦弱身影——郭嘉。

郭嘉的病,肉眼可见地沉重了。平定袁谭的战役耗光了他最后的心力,南皮的严寒更是雪上加霜。他时常高热不退,咳中带血,有时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倚在榻上,凭着一口锐气和对局势的洞察,断续地为曹操分析着幽州、并州的形势,筹划着下一步方略。

曹操又一次看到郭嘉在汇报时突然剧烈咳嗽,用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那刺目的鲜红让曹操的心猛地一揪。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帐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令人心焦的咳嗽声。

“奉孝。”曹操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即刻起身,回洛阳养病。此地之事,无需你再劳神。”

郭嘉闻言,挣扎着想要坐起,急道:“主公……不可!如今冀、青虽定,然袁熙懦弱,高干反复,辽东公孙康坐观成败,幽并之地,看似唾手可得,实则暗藏……咳咳……暗藏波澜!嘉虽不才,愿……愿竭此残躯,助主公竟全功……”

他的话被又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曹操起身,走到郭嘉榻前,亲手为他披好滑落的裘衣,动作罕见地轻柔。他凝视着郭嘉因疾病而深陷的眼窝,叹了口气:“奉孝,吾岂不知幽并之事紧要?然世间英才虽众,能如奉孝般知我者,再无第二人。北方之局,已入残弈,纵无奉孝在侧,吾与仲德等亦能料理。然若失奉孝,如断吾一臂,失吾一镜,纵得天下,亦憾何如?”

他按住郭嘉想要反驳的肩膀,语气转为严厉:“此非商议,而是军令!你的病,已非寻常,非洛阳良医、静养不可为!若再拖延于此苦寒之地,徒耗性命耳!莫非你要让吾他日挥师南向,帐中再无奉孝奇谋否?!”

曹操的话语,既有主君的威严,更有朋友般的痛惜与期望,重重地敲在郭嘉心上。郭嘉深知自己的身体确已到了极限,留在军前非但难有助益,反而会让曹操分心照顾。他看着曹操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深藏的焦虑,最终,那倔强的眼神渐渐软化,化作一声无奈而虚弱的叹息。

“嘉……遵命。”他垂下眼睑,低声应道。

曹操神色稍霁,立刻转身回到案前,提笔疾书。

“吾这就修书给文若。让他为你安排最好的太医,最幽静的居所,一应用度,皆取最好的。”他一边写,一边说道,笔走龙蛇,言辞恳切。

文若吾友足下:

北地风寒,军务倥偬,然有一事萦怀,不得不专信托付。

奉孝随军远征,积劳成疾。近日病势转笃,竟至咯血,形容消损,令人心忧。此症非静养不能为功,吾已强令其即日返洛。然奉孝性情,卿所知也,纵在病中,犹思筹谋,此实非养病之道。

奉孝乃吾之奇佐,运筹帷幄,洞见万里,每有奇策,必中肯綮。自随吾以来,平定吕布,决胜官渡,奇袭乌桓,算无遗策。此番平定河北,亦多赖其谋。如此国士,世所罕有。彼亦与卿相交莫逆,情同手足。今将其托付于卿,望卿视之如弟,务必使其安心静养。可延请洛阳名医,遍访天下良药,所需费用,皆从吾府中支取,纵千金亦不惜也。

尤为紧要者,卿需代吾严加约束:凡尚书台僚属,不得以琐事相扰;凡各地文书战报,一律不得送入其居所。若奉孝不遵静养之令,卿可直言此乃吾之严命,不得有违。养病如治国,须标本兼治,若再劳心费力,纵有灵丹,亦难回天。

北地虽值苦寒,然每思及奉孝康复之日,吾心便觉温暖。望卿善加看顾,悉心调理,待吾平定幽并,凯旋而归,当与卿及奉孝共饮于洛阳,再论天下大势。

临书迫切,不尽所言。北地军情,卿自斟酌,勿以为念。

曹孟德 手书

建安八年冬 于南皮军中

写罢,曹操用上火漆密印,唤来最心腹的虎卫统领,令其率一队精锐,即刻护送郭嘉先生以及这封密信,以最快速度返回洛阳,交予尚书令荀彧亲手拆阅。

安排妥当,曹操亲自将虚弱的郭嘉扶上早已备好的、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他将自己的狐裘大氅解下,盖在郭嘉身上。

“奉孝,安心养病。待吾平定幽并,便回洛阳看你。届时,你我还要共谋天下。”曹操握着郭嘉冰凉的手,郑重说道。

郭嘉眼中泛起一丝泪光,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主公……保重。”

马车缓缓启动,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驶离了繁忙的军营,向着南方而去。

曹操伫立在寒风中,久久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直到程昱、贾诩等人来到身边,才收回目光。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与威严,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忧色,却难以完全抹去。

“传令,加紧整顿军备,筹备北上幽州!”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将个人的情感深深埋藏,重新变回那个矢志统一北方的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