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们更是心情沉重。文丑重伤,让河北军心震动。张合对高览低声道:“主公经此一败,猜忌之心日重。郭图之辈,只会搬弄是非,日后这仗,怕是更难打了。”
高览默默点头,手按刀柄,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寨和垂头丧气的士兵,心中一片冰凉。
袁绍躺在榻上,帐内空无一人。外面伤兵的呻吟声隐隐传来,如同他内心的哀鸣。他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失败,尤其是败给他一直瞧不起的曹操。巨大的落差感、羞耻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
他知道,河北四州之地,看似广袤,但经此一败,内部隐藏的矛盾——地域之别、派系之争、嫡庶之疑——都将被无限放大。而虎视眈眈的曹操,绝不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
黎阳的惨败,如同一次剧烈的地震,震碎了袁绍集团表面光鲜的外壳,将其内部盘根错节的矛盾与裂痕,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袁绍麾下谋士,大致可分为两派:以审配、沮授为代表的冀州本土派,以及以郭图、逢纪、辛评兄弟为代表的颍川南阳派(随袁绍早期起家或从南阳而来)。两派素来明争暗斗,争夺话语权和资源。
白马之败,成了双方攻讦的绝佳借口。
郭图、逢纪紧抓“内部可能有奸细”的猜测,暗中将矛头指向冀州派将领和与沮授、田丰关系密切的官员。他们在袁绍病榻前侍奉时,看似无意地提及:“那张合、高览,非主公嫡系,作战时似乎未尽全力……”“审正南(审配)负责粮草调度,此次却多有延误,恐非偶然……”
而冀州派则奋力反击。审配清查粮草账目,力图自证清白,同时强调郭图等人盲目主战才是祸根。被囚禁的田丰虽无法发声,但其遭遇赢得了许多冀州本土士人的同情,私下议论纷纷,认为主公偏听偏信,寒了老臣之心。沮授则努力斡旋,试图弥合裂痕,专注于防务,但收效甚微。
袁绍本就因战败而心力交瘁,又受病痛折磨,愈发多疑暴躁。他对两派的互相指控将信将疑,无法做出明确判断,只好采取平衡之术,既没有严厉追究审配,也没有完全相信郭图,但这种摇摆不定反而加剧了内部的猜忌和不安全感。
文丑的重伤,对河北武将集团是一个沉重打击。颜良文丑并称河北庭柱,如今一死一重伤,让其余将领倍感唇亡齿寒。
张合、高览等非嫡系将领的感受尤为复杂。他们作战不可谓不勇猛,却因派系出身而遭到无端猜忌,心中憋闷异常。郭图等人的谗言如同毒刺,虽未立刻见效,却已在袁绍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张合一次酒后对亲信抱怨:“我等效死力战,却不及谄媚之徒一言!如此下去,焉有不败之理?”
军中士气持续低迷。溃败的阴影笼罩着军营,士兵们谈论曹操军的强悍和优待降卒的政策时,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各级军官弹压虽严,却无法真正消除弥漫在行伍间的失败主义情绪。
战败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迅速传遍了邺城及河北各州郡。人们震惊、恐惧,原本对袁绍充满信心的人们开始感到不安,而那些原本就对袁绍的兵威有所忌惮、并非真心归附的郡县,更是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
这些郡县的官员们开始暗中与曹操方面接触,互通消息,甚至有些已经开始考虑背叛袁绍,转投曹操阵营。他们对袁绍的统治产生了怀疑,觉得袁绍的实力已大不如前,继续跟随他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风险。
与此同时,冀州的豪强们也开始重新审视他们对袁绍政权的投资。他们原本是袁绍的坚定支持者,但如今看到袁绍战败,他们开始担忧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保障。于是,在征收粮草和兵员时,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配合,而是采取了各种软性抵抗的方式,拖延时间,减少供应。
袁绍的长子袁谭此时担任青州刺史,远离邺城。而幼子袁尚则留守邺城,更得袁绍和刘氏的喜爱。袁绍病倒后,袁谭和袁尚之间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他们都意识到父亲的病情可能会对继承权产生影响,于是各自拉拢势力,试图在父亲面前表现得更加出色,为未来的继承权争夺更多的筹码。
袁谭在青州积极扩充自己的势力,与当地的豪强们建立联系,争取他们的支持。他还不断向邺城传递自己在青州的政绩,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可。而袁尚则在邺城利用自己与父亲和刘氏的亲密关系,打压袁谭的势力,同时也在努力争取其他官员和豪强的支持。
这种内部的争斗使得袁绍集团的凝聚力进一步分散,原本团结一心的局面被打破。官员们和豪强们也开始在袁谭和袁尚之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支持哪一方。整个袁绍集团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曹操则趁机加紧了对河北的进攻。
病榻上的袁绍,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清醒时,他会被巨大的失败感和众叛亲离的恐惧所吞噬。他回忆起起兵时的意气风发,虎踞河北时的睥睨天下,与此刻的颓败形成鲜明对比,痛苦难当。
他强撑病体,下令从并州(高干)、青州(袁谭)调兵,加固黎阳-邺城防线,试图挽回颓势。但命令的执行却大打折扣,各地反馈来的都是困难重重,兵员粮草筹集缓慢。
他甚至一度后悔囚禁田丰,觉得若听其言,或许不至如此。但当郭图等人暗示田丰在狱中听闻败讯竟有“幸灾乐祸”之语时,他的怒火和羞耻心又占了上风,那一点点悔意瞬间消散,反而更加疏远直言之人。
反观曹操,在稳定洛阳、许都局势后,并未立刻大举北伐。他采纳了荀彧、郭嘉等人的建议,采取了更为高明和富有弹性的策略。
将那封以汉献帝名义痛斥袁绍“悖逆”、“勾结逆臣”的诏书广传天下,从道义上进一步孤立袁绍。同时,暗中派遣大量细作潜入河北,散播谣言,夸大袁军败绩,渲染袁绍病重将死、诸子争位的消息,并暗中联络、策反河北各地的官员豪强。
派遣数支精锐部队,由夏侯渊、张辽等将领率领,不断越过黄河,对袁绍控制的沿河据点进行袭扰和试探性攻击。既不进行主力决战,又让袁军疲于奔命,无法安心恢复元气,持续放血。
继续推行屯田,恢复经济,厚赏功臣,安抚降卒,将来自河北的降兵逐步消化吸收,增强自身实力。同时,严密监控荆州刘表、江东孙策等势力的动向,防止他们趁火打劫。
一消一长之间,形势悄然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