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昔日旌旗招展、意气风发的袁军大营,如今被一片惨淡颓败的气氛笼罩。伤兵的哀嚎不绝于耳,溃散回来的士卒丢盔弃甲,面带惶恐,各级将官脸色铁青,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失败、沮丧和不安的气息。
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袁绍半倚在榻上,面色蜡黄,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略显凌乱,眼神失去了锐利的光芒,只剩下浑浊与不甘。白马一战,不仅折损了他近半精锐,更将他“天命所归”的自信心击得粉碎。急火攻心之下,他回营后便吐了血,至今未能痊愈。
“主公,该用药了。”一名侍从小心翼翼地端上药碗。
袁绍烦躁地一挥袖,将药碗打翻在地,瓷片四溅,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地毯上,如同他此刻晦暗的心情。“滚!都给我滚出去!”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暴怒和虚弱。
帐内侍从吓得魂不附体,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帐外,闻讯赶来的主要谋士和将领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进入触这个霉头。最终,审配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硬着头皮率先走入帐内。郭图、逢纪等人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武将方面,颜良已殁,文丑重伤未愈,张合、高览等将领站在一旁,面色沉重。
“主公,保重身体要紧。”审配躬身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根基未损,待休整过后,必可一雪前耻!”
“胜败乃兵家常事?”袁绍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审配,“十万大军!粮草辎重无数!竟中了曹阿瞒那阉竖之后的奸计!一败涂地!颜良……我的上将颜良!还有那么多将士……这叫常事?!”他越说越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郭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他深知袁绍性情,此时绝不能认错或分析战败责任,必须将矛头引向别处:“主公息怒!此战之失,非战之罪,实乃天时不助,兼有小人误事!”
他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个愤怒而苍老的声音:“小人误事?郭公则,你口中的小人是谁?!”
只见田丰在两个仆役的搀扶下,竟挣脱了看守,闯到了大帐门口。他因力谏不可出兵而被袁绍囚禁,此刻得知大败的消息,又是痛心又是愤怒,须发皆张。
“若非尔等谄媚之徒,罔顾敌情,一味怂恿主公贸然进兵,焉有今日之败?!”田丰指着郭图、逢纪,声音颤抖,“我早就说过,曹操善用兵,不可轻敌,当固守黎阳,遣奇兵扰其后方,待其自乱!尔等却笑我怯懦,蛊惑主公,致有此败!主公啊主公,若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这番话如同尖刀,狠狠刺中了袁绍的痛处,也彻底撕破了谋士集团表面维持的和平。败仗的责任,必须有人来承担。
袁绍的脸色由黄转青,由青转紫,羞愤交加。田丰的话固然有理,但在此刻听来,无异于最刺耳的嘲讽和指责。
“住口!”袁绍猛地一拍床榻,嘶吼道,“田丰!你竟敢在此狂吠,乱我军心!仗打败了,你就来看我的笑话吗?!若非念你往日之功,我早就……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
卫兵上前,不顾田丰的挣扎和怒吼,将他强行拖走。田丰悲愤的声音远远传来:“忠言逆耳!主公若再亲小人,远贤臣,河北基业,迟早葬送于奸佞之手啊!”
帐内一片死寂。田丰的遭遇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张合、高览等将领低下头,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直言敢谏的落得如此下场,以后谁还敢说真话?
郭图见袁绍迁怒于田丰,心中暗喜,立刻趁热打铁,他必须彻底坐实战败的责任不在自己:“主公明鉴!田丰狂悖,败后狂言,其心可诛!不过……此战之败,细想起来,确实蹊跷。董承密信来得如此巧合,我军刚动,曹操埋伏早已设好……莫非,莫非朝中有人与曹操勾结,故意设下圈套?或是……我军内部……” 他故意欲言又止,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其他将领,尤其是那些非嫡系出身的将领。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更加诡异。审配眉头紧锁,觉得郭图此言过于阴险,会引发内部猜忌。逢纪则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
袁绍本就多疑,此刻败绩之下,更是看谁都觉得可疑。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帐下诸将,特别是张合、高览这些并非最早追随他的将领,让他们感到一阵寒意。
“查!”袁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给我仔细地查!董承之事,还有军中动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需要发泄怒火,更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战败的耻辱,以维持他摇摇欲坠的权威。
“主公,”一直沉默的沮授此刻不得不开口,他脸色苍白,语气沉重,“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曹操新胜,士气正旺,恐会趁势北上。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应立刻加固黎阳、邺城防务,收拢溃兵,安抚百姓,并向并州、青州调集援军粮草,以防不测。内部清查之事,需谨慎,万不可动摇军心根本啊!”
袁绍喘着粗气,虽然听不进去太多,但也知道沮授所说的是正理。他疲惫地挥挥手:“……就依你之见,去办吧。都下去,我要静一静。”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大帐。
走出帐外,谋士们分成几波,互相之间眼神戒备,再无往日“和睦”。郭图、逢纪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如何进一步将责任推给他人。审配面露忧色,沮授则仰天长叹,充满对未来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