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内侍一声略显尖利、又带着某种刻意压制的颤音唱喏,骤然划破了这片浮华的喧嚣:
“前丞相、——赵高,觐见——!”
“哗——!”
如同沸油中滴入冷水,整个麒麟殿瞬间炸开了锅!
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旋即僵在原地,舒展的舞姿凝固成一个个尴尬的姿态;所有的交谈、笑声、碰杯声尽数消失,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数百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射向殿门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茫然,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赵高?哪个赵高?是那个已经死了好几个月、朝廷早已赐了谥号、连风光大葬都办过的前丞相赵高?!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亡魂归来?
在无数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注视下,赵高缓缓步入了殿内。
他没有穿象征身份的朝服,亦非华贵的锦袍,只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深青色深衣,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净平整。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面容清癯和细小疤痕,颧骨微微凸起,眼底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和挥之不去的倦意,唯有步伐,异常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有力。
他就这样,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眼睛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御阶,仿佛穿过的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无形的刀山火海,周遭的惊涛骇浪,皆与他无关。
“臣,赵高,奉诏前来,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高在御阶前停下脚步,从容撩衣,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规整的臣子礼。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的平静与淡然,与这殿内诡异而紧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啪嗒!”
不知是谁手中的玉箸失手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却更添了几分慌乱。
“鬼……鬼啊!”一个资历尚浅、胆子极小的年轻官员,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忍不住低声惊叫出声,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同僚死死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眼神里满是惊恐。
章邯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突突跳动,脸色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青,又有些发白。
他死死盯着赵高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看到“死人”复生的惊惧,有出卖盟友后的懊悔,更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颓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躲不掉,也逃不开。
丞相赵成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已勉强维持住了镇定,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紧紧盯着弟弟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重逢的欣喜,又有对接下来局势的深深担忧。
刘季坐在武将席靠后的位置,见状咧了咧嘴,想笑又觉得此刻场合实在不合时宜,只能端起面前的酒爵猛灌了一大口,压低声音嘀咕道:
“他娘的,老赵这出场,比老子当年斩白蛇起义时还唬人……这小子,命是真硬!”
太上皇嬴政并未出席此等庆功宴,但殿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刻发生的一切,
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那位退居深宫、却仍掌控着部分实权的太上皇耳中。这场闹剧,终将演变成更大的风波。
而殿内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安排在文臣席末尾、一个特殊席位上的小小身影——年仅六岁的卢安侯,赵念安。
孩子穿着一身特制的、缩小版的侯爵礼服,料子考究,却衬得他愈发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