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席位上,显得格外孤单无依。
他原本一直低着头,小手捧着面前的酪浆,小口小口地抿着,对周围的热闹喧嚣仿佛置身事外,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失去父亲的悲伤世界里。
当“赵高”这个名字被内侍尖声唱出来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酪浆晃出了几滴,洒在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当那个熟悉却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真的出现在殿门口,一步步沉稳地走来时,赵念安的眼睛瞬间睁大,黑葡萄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茫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他看看那个躬身行礼的人,又偷偷抬眼看看御座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再求助似的看向远处的叔父赵成。
赵成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恪守本分。
赵念安紧紧抿住了嘴唇,小小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小手在案几下悄悄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身体微微前倾,脖颈伸长,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是他吗?真的是爹爹吗?可是……叔父和宫里的人都说,爹爹已经死了,葬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从殿门外走出来的人,虽然瘦了好多,样子也有些疲惫,但那眉毛,那眼睛,那说话的声音……
他夜里睡不着时,偷偷拿出来看的、爹爹以前用过的那块玉佩上的模糊影子,好像……好像真的能对上……
孩子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朝堂阴谋、生死博弈,只有最纯粹的情感与认知在剧烈冲突。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这个早慧却依然年幼的孩子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忘记了礼仪,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中只剩下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扶苏高坐御座,将殿下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包括章邯的挣扎、赵成的隐忍、刘季的咋舌,以及赵念安的茫然无措。
他对赵高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轻轻抬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平身吧,赵卿。你能安然归来,实乃我大秦之幸,亦是天意。
赐座——”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最终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安排在卢安侯旁边吧。你们父子……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内侍不敢怠慢,连忙在赵念安那张孤零零的席案旁,迅速加设了一张稍小的坐席,铺好锦垫,摆上酒杯碗筷。
赵高缓缓谢恩:“谢陛下恩典。”
他直起身,坦然接受了所有或惊疑、或恐惧、或探究、或敌意的目光洗礼,神色不变,仿佛那些目光并非实质的利刃,只是过眼云烟。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那个角落,走向那个正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的小小身影。
他在赵念安身边的席位上坐下,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数月不见,孩子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但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不少,下巴尖了些,显得有些清瘦。
那双酷似亡妻的眼睛里,盛满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复杂情绪——
困惑、恐惧、希冀、委屈,交织在一起,看得赵高心头一紧。
“是——父亲……吗”
赵高看着赵念安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宴会散去再说。
赵念安点点他那一脸懵然的小脑袋。
“南方平定,北方的匈奴也不再折腾。天下大定呀!”
“祝贺陛下,陛下万岁,大秦万年!”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
万万岁…
一阵喧嚣。
一位董姓臣子站起,躬身说着:“陛下御极四载,四海升平,文韬武略不输始皇帝,然为皇室开枝散叶依旧是重中之重,请陛下广充后宫!”
其他大臣面面相觑,靠殿门的年轻御史大夫——柳林猛地站起,做完简单的礼仪。
神情激动并且伴随动作:“三位公子中,最大的公子子婴也快成年了,再说了广充宗室,花销太大了,劳民伤财。”
那董姓臣子反驳:“你这是指陛下老了?区区纳妃还能把百姓伤着?”
年轻大夫明显不知说什么。
赵成赶忙解围:“此事要慢慢来,急不得”
那董姓臣子丝毫没给丞相脸,只是望了眼扶苏方向。
继续说:“丞相今日必须有个结果。这是为了陛下,为了君父,咱们作为臣子不该为君父分忧?”
赵成感觉和稀泥没啥用,也就悻悻坐回位子,接着瞧后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