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还债,但得继续干点轻活。”谭浩掏出根草叶叼着,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去村塾当故事老师,专讲‘从前有个神,他下岗了’。”
冬雪初降那日,村塾的窗户蒙着白霜。
林诗雅抱着一摞新抄的《启蒙诗》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那一日,我站在云端,以为自己是规则……”她踮脚望去,虚旻坐在矮凳上,膝盖上趴了只打盹的橘猫,面前围了七八个小萝卜头,正仰着沾了墨点的脸听得入神。
“后来才明白,真正的秩序,是从没人想当神开始的。”虚旻说着,摸出块烤红薯分给最边上的小丫头,那是他今早帮老妇劈柴时人家硬塞的。
林诗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窗沿的霜花。
这个曾说“凡俗蝼蚁”的圣女,此刻眼里浮起雾气——她想起上月替生病的阿婆煎药时,谭浩偷偷在她药罐里添的红枣;想起虚旻第一次替老妇修灶时,被火星子烫红的手;想起街角那间总飘着豆香的小铺,老板是前灶神,现在逢人就说“火候到了比什么仙法都强”。
小镇的首届“退休仪式”设在晒谷场。
十七名老神站在红布下,发梢沾着雪,手里攥着红布包裹的“荣誉服务证”。
当玄箴宣布“凭此证可终身免费领每日早餐”时,有人抹了把脸,有人把证书贴在胸口,还有人偷偷把藏了百年的仙丹塞进小孙子的口袋——现在他更爱看孩子啃油条的模样。
谭浩缩在人群最后,裹着件灰布棉袍,像个普通的邻家少年。
他望着台上老神们颤抖的手,忽然抬手往空中一弹。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无数瓜子壳化作金红流光,“簌簌”落进每家窗台,变成一小包炒得喷香的瓜子,附的纸条被雪水洇开些,还能看清字迹:“辛苦了,老头儿们。”
极远的虚空尽头,曾经悬浮万年的“天庭中枢残骸”终于停止了最后一丝闪烁。
它坠向黑洞的轨迹,被人间的炊烟遮住,被灶膛的火光暖化,被孩子们的笑声揉碎。
没有人抬头看天——晒谷场边的豆花摊正开锅,白生生的豆花浮起,混着热豆浆的甜香,漫过青石板路,漫过老墙根的梅树,漫进每扇飘着炊烟的窗户。
退休仪式刚过三日,第七片区的夜突然比往日黑得早。
李伯挑水经过村口时,听见几个村汉蹲在路边嘟囔:“往日这时候,雷部的老张头早来把油灯点得亮堂堂了……”他挑着的水桶晃了晃,水溅在青石板上,冻成细小的冰花。
而此刻的谭浩正窝在暖阁里,盯着玄箴新送来的急报。
他咬着草叶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笑出了声——那上面写着:“第七片区电荒,原雷部协管员老张头前日刚提交退休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