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石板路时,谭浩怀里的苏婉儿动了动,小脑袋往他颈窝里拱了拱。
白小刀走在旁边,草帽檐压得低低的,却遮不住泛红的耳尖——这小子正偷偷用袖子抹眼睛。
村口突然飘来粥香。
断忆樵系着灰布围裙,正往陶碗里盛红薯粥,见他们过来,手一抖,碗差点砸在案上:“九皇子!”他扯着嗓子喊,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我家婆姨醒了!昨儿个攥着我手说‘明儿个有太阳’,您看,这日头可不就升起来了?”
谭浩脚步微滞。
他记得断忆樵,记得那夜在静梦塔外,这汉子跪在雪地里求他救发疯的妻子。
可“明天有太阳”这句话……他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苏婉儿在他怀里动了动,轻声道:“少爷说过的,那日我烧得迷糊,听见您摸着我额头说‘别怕,明天有太阳’。”
谭浩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容有些发僵:“那就好。”他转身要走,白小刀却盯着断忆樵身后的粥棚挑眉:“哥,我闻着张婶的红薯粥味儿了。”少年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可谭浩知道,这是白小刀怕他难受——他自己都快记不清的话,旁人却当救命符似的记着。
回皇子府的路突然变得漫长。
谭浩把苏婉儿交给张婶后,直奔自己的小偏房。
案头那本牛皮日记本还摊着,他记得昨日睡前刚记了三条新规则:“梦非贡品,眠即自由”“凡人的泪不该换丹药”“红薯粥要煮到米开花”。
可当他翻开泛黄的纸页,前两页还工整写着“第一条:凡人不可被强行夺寿”“第二条:孩童的笑声不该被符咒镇压”,后面却全是空白。
“少爷?”
忘川童不知何时蹲在门口,陶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
这孩子生下来就记不住事,却能复述别人忘记的规则,因此管谭浩叫“记忆爸爸”。
此刻他仰着小脸,眼睛像两颗沾了灰的玻璃珠:“爸爸今天救了七个人,说了三条新规矩。”
“哪三条?”谭浩的手指扣住日记本边缘,骨节发白。
忘川童摇头,陶碗里的粥荡出涟漪:“童童也快忘了……就像上个月您说‘月亮不该只照有钱人’,现在童童只记得月亮亮亮的。”
屋檐下突然传来细弱的抽噎。
谭浩抬头,见字游仙缩在一片莴笋叶上,半透明的身体泛着青灰——这墨灵靠人类记忆为生,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小毛笔发抖:“要是没人记得您说过什么……那、那我写的字会不会也跟着没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一片菜叶在风里晃了晃。
谭浩伸手接住那片叶子,指腹被叶尖的刺扎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