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倒流的骨髓
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三层的p3级生物实验室，如同沉没在深海中的金属堡垒。厚重气密门上的黄色生化警示标志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空气经过层层过滤，带着一种无机质的、近乎真空的洁净感，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反而更添压抑。陈克非穿着臃肿的蓝色正压防护服，头盔面罩上凝结着细微的雾气，他站在超净工作台前，像一尊笨拙的太空雕塑，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机械臂。
工作台内，柔和的无影灯光下，是十几个排列整齐的透明培养皿。里面盛放着半透明的粉红色营养液。在每一个培养皿的中心，都悬浮着一小簇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白色絮状物——那是从焦尸“零三”的股骨深处，在极端无菌条件下提取并分离出来的骨髓干细胞集落。它们本该是安静沉睡的生命种子，等待着被唤醒、分化，为机体提供源源不断的血细胞。但此刻，在陈克非和周正平眼中，这些微小的絮状物，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老周，第三批样本离心结果。”陈克非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器传出，带着电子过滤后的沉闷。他控制着机械臂，将一个刚从高速离心机里取出的微型离心管置于显微观察口下。
周正平的声音同样沉闷地响起，带着熬夜的沙哑和无法掩饰的凝重：“密度异常。分层界面模糊。特别是…cd34阳性干细胞富集层，体积膨胀了接近百分之十五。这…不符合常规提取后的沉降规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数据带来的冲击，“就像…它们在里面，还在拼命地‘挤’，想出来。”
陈克非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显微目镜呈现的高倍视野里。视野中，那些被特殊荧光标记的cd34+干细胞（代表着最原始、最具增殖潜力的造血祖细胞），在离心后的富集层里，并非均匀分布。它们异常活跃！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蚂蚁群，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远超正常生理状态的速度，进行着疯狂的分裂！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几乎在瞬间完成，分裂后的子细胞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开始下一轮分裂！视野边缘，一个刚分裂出的细胞，甚至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猛地一“颤”，原地分裂成了四个！
这种分裂速度…陈克非的心脏在厚重的防护服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壁。他见过肿瘤细胞，见过在极端生长因子刺激下失控的细胞系，但眼前这种纯粹、野蛮、无视一切生物学规律的分裂狂潮，已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这已经不是“活跃”能形容，这是…暴走！是细胞层面的歇斯底里！
“分裂指数…初步估算超过正常极限值的四十倍以上。”陈克非的声音干涩，报出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数字。海弗里克极限——那个理论上细胞分裂次数的天花板，在这些来自焦尸骨髓的细胞面前，脆薄得像一张废纸。
“四十倍？！”周正平倒吸一口凉气，防护服内的气流声都清晰可闻，“这…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打了鸡血的癌细胞也做不到！这具尸体…它死前到底被注射了什么鬼东西？”
“不是生前注射。”陈克非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些疯狂分裂的荧光点上，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是死后…或者说，是这骨髓本身…被‘改造’过！它的增殖程序…被彻底重写了！”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一具被烧焦的、拼凑了人皮的尸体，它的骨髓深处，竟然封存着超越生命法则的增殖引擎！这比任何病毒或毒素都更令人恐惧！
“立刻启动定时显微摄影！记录增殖全过程！”陈克非果断下令。必须留下最直接的影像证据！周正平立刻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高精度显微摄像机对准了其中一个培养皿，开始以每秒一帧的速度自动拍摄。
时间在实验室绝对的寂静和防护服内粗重的呼吸声中一分一秒流逝。培养皿里的絮状集落，在定时摄影的镜头下，正上演着一场微观世界的恐怖默剧。那些白色的絮状物，如同被吹入魔力的菌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蔓延！粉红色的营养液被疯狂增殖的细胞群落吞噬、染白，培养皿的底部迅速被一层厚实的、不断搏动般的白色物质覆盖。
“营养液消耗速度…超标百分之两千！”周正平盯着监测数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们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不，是燃烧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在分裂！这样下去，培养皿会撑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那个被镜头对准的培养皿中，厚厚的白色细胞层边缘，突然鼓起一个气泡状的凸起，紧接着猛地向上顶起，撞在培养皿的透明盖壁上，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噗”的一声！白色的细胞物质如同活体史莱姆，紧紧吸附在盖壁上，并开始向四周扩散！
“物理性增殖压力！它们在主动扩张生存空间！”陈克非的声音绷到了极限。这已经不是生物学现象，更像是某种…具有原始意识的活体物质的蔓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增殖狂潮中，更诡异的变化悄然发生。陈克非的目光锐利如刀，他紧紧盯着另一个未被镜头覆盖的培养皿。在那片疯狂蔓延的白色“菌毯”中心区域，增殖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不，不是慢！是那里的细胞活动模式发生了剧变！
它们不再是无序的、野蛮的分裂扩张。中心区域的细胞，开始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精密性进行自我组织！一部分细胞停止分裂，开始拉长、变形，形成纤细的线条；另一部分则聚集、浓缩，形成相对致密的节点。这些线条和节点，如同被无形的建筑师操控，在白色的背景上，迅速勾勒、构建…
一个轮廓！一个由活体细胞构成的、不断自我完善、自我填充的轮廓！线条延伸，节点点亮…尖锐的喙部，展开的双翼，三只形态扭曲、带着强烈攻击性的利爪…尤其是第三只爪，线条蜿蜒盘绕，末端尖锐如蛇头！
“三足鸟…图腾！”陈克非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他几乎要吼出来！那由焦尸背部皮肤刺青显现、由皮下金属碎屑构成、由人皮拼图接缝星轨指引的邪异图腾，此刻，竟然在这焦尸骨髓疯狂增殖的干细胞群落中，自组织地生长了出来！在培养皿里！在营养液中！由活着的细胞构成！
这超越了理解！这彻底践踏了陈克非作为一个刑警、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所有认知底线！纵火焚尸、人皮拼图、金属星轨…那些虽然诡异，但终归是物理的存在。而现在，这具尸体骨髓里的细胞，在脱离主体、甚至主体早已死亡后，竟然还能“记住”那个图腾，还能在培养皿里把它重新“生长”出来？！这感觉，就像看着一具尸体的手指，在解剖台上自己拿起笔，画出了凶手的肖像！
“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周正平喃喃自语，防护服里的身体明显在发抖，他指着那个培养皿，手指颤抖，“它…它在动！那个鸟…在动！”
陈克非凝神看去，心脏瞬间沉入冰窟。周正平没有说错！那个由活体干细胞构成的、在培养皿底部刚刚成型的白色三足鸟图腾，并非静止！它的边缘，那些构成线条的细胞，正在极其细微但确实可见地…蠕动着！像无数细小的白色蛆虫在沿着固定的轨迹爬行！整个图腾，如同一个沉睡的活物，正在缓缓复苏！尤其是那只蛇尾状的第三足，其末端的“蛇头”部分，细胞的蠕动似乎更加活跃，甚至微微昂起，仿佛在无声地“嘶鸣”！
实验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绝对零度。防护服内，陈克非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具尸体，从皮肤到骨髓，都浸透了无法言说的邪异！它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制作出来的、携带了某种“污染”的…生化密码炸弹！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被门板阻隔得有些模糊的争吵声。
“让我进去！我有权限！市里特批的舆论监督权！里面是不是有重大发现？公众有权知道！”——是林见远那极具穿透力、带着记者特有的亢奋和不依不饶的声音。
“林记者！这里是p3级核心实验室！没有防护和许可，绝对不行！你这是在违规！”——这是守在门外的技术员小李焦急的阻拦。
“违规？挖掘真相还怕违规？陈克非！陈队长！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不然我明天头版头条就写市局法医中心隐藏重大…”
“哐当！”
陈克非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巨大的憋闷、对眼前超自然景象的恐惧、对案件束手无策的焦躁、再加上林见远这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在门外火上浇油…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高压锅般在他胸腔里炸开！他猛地转身，动作幅度之大，沉重的防护服都带起一股风。他几步冲到气密门内侧的控制面板前，也顾不上无菌操作规范，带着手套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开门按钮上！
“滋——”气密门沉重的锁栓缓缓收回，门向一侧滑开。
门外，林见远正摆出一副准备强行突破的姿态，一手拿着录音笔，一手还试图去推挡在门口、满脸涨红的技术员小李。张川则安静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在等待。
门突然打开，林见远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来。他看到全副武装、如同生化战士般、面罩后眼神几乎要喷出火的陈克非，那股强闯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但记者的本能让他立刻挺直腰板，举起录音笔：“陈队！公众…”
“闭嘴！”陈克非的声音通过防护服扬声器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和毫不掩饰的暴怒，音量震得门口的小李都缩了缩脖子，“林见远！你他妈再往前一步，我就以危害生物安全罪把你铐在门把手上！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你那些狗屁流量能碰的！不想死就给我滚远点！”他几乎是咆哮着，指着林见远的鼻子，防护服的手臂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林见远被陈克非这前所未有的狂暴状态和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威胁惊得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位以冷静克制着称的刑警队长如此失态。他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那种职业性的亢奋和“正义凛然”瞬间凝固，被一丝真实的惊愕和不知所措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川突然动了。他没有理会暴怒的陈克非和僵住的林见远，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门口的空间，精准地锁定了超净工作台内、那个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培养皿——那个由活体干细胞构成、正在微微蠕动的白色三足鸟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