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警笛声越来越近。
地下室里的空气紧绷如弦。
“你是不是疯了?”
顾长风死死盯着林晚晴,声音压成了一道线,仿佛生怕惊动外面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
林晚晴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台不起眼的小功率电台,走过去,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爱抚的轻柔,划过冰冷的金属旋钮。
“申市,现在有多少台收音机在响?”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门被推开,陆少卿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身后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婉儿。
“保守估计,三万台。”陆少卿迅速回答。
“晚晴,巡捕真的来了!我们必须走了!”
苏婉儿冲过来,眼眶通红,声音都在发颤。
“不走。”
林晚晴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先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在潭底燃着一簇鬼火。
“三万台收音机,就是三万双耳朵,三万双眼睛。”
“藤原敬二以为砸了我的电台,就能堵住我的嘴?”
她骤然转身,目光如炬,直刺顾长风:“你这台机器,信号能传多远?”
“覆盖半个法租界。”顾长风眉头紧锁,
“但功率不稳,持续发射很容易被三角定位锁定位置……”
“足够了。”
林晚晴直接打断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给我两个小时。”
“我要给全申市,办一场直播。”
苏婉儿愣住了:“直播什么?”
林晚晴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野兽捕猎前龇开的牙。
“一场精彩绝伦的‘家庭伦理大戏’。”
(2)
一个小时后。
林家大宅,灯火通明。
客厅里,大嫂王氏正对着小镜子,用力地往脸上扑着廉价的香粉。
“小姑奶奶,你说的可是真的?只要我上你那个……叫什么来着,‘直播’,以后你的生意就分我一成干股?”
林晚晴亲自为她沏上一杯滚烫的碧螺春,茶香袅袅,她的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
“当然。大嫂,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全上海的时髦人,都在听我的电台节目。你今晚要是上去露个脸,讲几句话,我保证,明天整条霞飞路都认识你这张脸。”
王氏的眼睛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
她从监狱被放出来,一直就活得很憋屈,林明轩也更不待见她了。
这次来申市也是因为她求了林明轩好久。
“那……那我该说点什么?”她紧张地搓着手。
“再简单不过了。”
林晚晴凑近她,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魔力,
“你就跟大家聊聊,咱们林家的‘家风’。你是怎么孝顺长辈,怎么辅佐丈夫,怎么教育孩子的。现在外面那些女学生,天天喊着要独立,要工作,你就好好批判一下这股不正之风。”
王氏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毕生所学用武之地。
“这个我太会了!我娘家就是这么教我的!女人嘛,天职就是在家伺候男人,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简直不成体统!”
林晚晴笑意更浓,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对,就是这个理。大嫂,你可是咱们新时代的女德表率,今晚,我们林家的脸面,可就全靠你了。”
王氏被捧得晕晕乎乎,挺直了腰板,满口答应下来。
她完全没有察觉,林晚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牺牲品。
(3)
晚上八点整。
闷热的地下室里,简陋的设备前,李翠花正襟危坐,脸上的白粉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一层诡异的光。
“大嫂,准备好了吗?”林晚晴站在机器后,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好了!好了!”李翠花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姿态。
林晚晴推上了开关。
一阵轻微的电流“滋啦”声后,法租界内,数万台收音机的喇叭里,同时传出了一个清越又熟悉的声音。
“各位听众,晚上好,我是林晚晴。”
“今晚,我们临时加播一期特别节目——《新时代传统女德大讲堂》。。”
一瞬间,收音机前的无数人,都愣住了。
百乐门的舞池边,有人停下了舞步:“林小姐这是要唱哪一出?”
码头上,光着膀子的工人们围着一台破收音机,面面相觑:
“女德?她不是最看不起这套玩意儿的吗?”
此时,王氏已经找到了感觉,开始对着麦克风高谈阔论。
“各位听众朋友们,我是王氏。今天,我就要跟大家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女人!”
她拿腔拿调,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她从旧时代垃圾堆里捡来的教条。
“女人啊,就该守着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跟男人去争什么工作,抢什么地位!”
“你们看看现在马路上那些个女学生,像什么样子?穿着没过膝盖的裙子,剪着男不男女不女的短头发,不知羞耻!”
收音机前,许多女性听众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
“林小姐怎么请了这么个东西上节目?”
王氏却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
“还有啊,女人的本分,就是在家伺候公婆,洗衣做饭。像我那个小姑子,整天在外面跟男人混在一起,败坏门风,我看她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
“叮”的一声脆响,突兀地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