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下来。白日里弥漫的灰雾在夜色中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是汲取了黑暗的力量,变得更加粘稠、厚重,如同浸透了尸油的棉絮,沉沉地压在破败的村落上方。风穿过废墟和枯树,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地面冰冷的尘埃。
孙二狗家那还算完好的院墙内,是此刻死寂村庄里唯一的光源与生气。院子中央,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着。捡拾来的枯枝败叶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爆裂出细碎的火星,挣扎着向上跳跃,试图撕开浓密的黑暗与灰雾。但这光明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火焰的边缘被灰雾贪婪地舔舐着,光线像是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只能照亮篝火周围丈许之地。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翻滚涌动的墨色浓雾,仿佛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火堆旁,稀稀拉拉围坐着十几个村民。他们大多裹着破旧单薄的袄子,蜷缩着身体,将冻得通红、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尽可能伸向跳动的火焰,汲取着那点微薄的热量。火光在他们麻木、枯槁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疲惫、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爆裂声和压抑的、带着寒意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梦情一家也在其中。小凤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小手抱着膝盖,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篝火光芒无法穿透的浓雾深处。小宝则坐在爸爸林倾城身边,林倾城依旧抱着他那宝贝铜锣,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会无意识地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一下冰冷的锣面。球球被小凤抱在怀里,小兽似乎有些不安,蓬松的毛发微微炸起,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喉咙里偶尔会发出极低的、不安的“呜噜”声。
孙二狗坐在靠近篝火的位置,他刚刚喝了一碗叶梦情带来的、掺了灵米熬制的热粥,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精神也好了很多。他搓了搓手,往火堆里添了几根粗点的柴火,让火焰蹿得更高了些,驱散了些许寒意。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了沉默,来自坐在孙二狗对面的一个老汉。老汉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这片被侵蚀的土地,背佝偻得厉害,穿着打满补丁的厚棉袄,手里拿着一杆老旧的旱烟袋。烟锅里的烟丝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他叫张老栓,是村里为数不多经历过“好年景”的老人。
“这鬼雾啊……” 张老栓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是越来越凶咯。”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跳跃的火焰,又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更久远的、令人心悸的过去。
“张伯,您老经的事多,给大伙儿说说呗?这雾……到底咋回事?” 孙二狗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也是在场大多数村民心中的疑问,他们纷纷抬起头,带着恐惧和一丝渴望,望向张老栓。关于灰雾的种种诡异传说,一直是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利剑。
张老栓沉默了片刻,将冰冷的烟嘴凑到嘴边,无意识地嘬了一口,仿佛想从那点余烬里汲取一丝暖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来自地底:
“早些年……还没这么邪乎。”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光和浓雾,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节点,“那时候,这雾也有,稀薄,像层纱,太阳一出来就散了。田里的土,虽说也发红,但没这么硬,也没这股子铁锈味儿……种下的灵稻,虽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但总归是能活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可后来……大概是……三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记不清咯……就变了。”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沉,像……像裹尸布!白天都不散了!田里的土……嘿!” 他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却毫无暖意,“你们也看见了,硬得像铁,红得像血!灵稻?撒多少灵石粉下去都白搭!苗子刚抽出来就枯了,烂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精气!”
“吸……吸干了?”一个年轻点的后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发紧。
“可不就是!” 张老栓猛地提高了些音量,浑浊的眼睛瞪圆了,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显得有些狰狞,“你们以为这雾……就只是雾吗?” 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篝火光芒边缘那翻滚的浓雾,“那里面……有东西!”
此言一出,围坐的村民齐齐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篝火中心缩了缩。小凤抱紧了球球,球球也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连一直抱着铜锣“发呆”的林倾城,摩挲锣面的手指都微微顿了一下。
“什……什么东西?”孙二狗的声音也有些发干。
“活的东西!”张老栓斩钉截铁,声音带着刻骨的恐惧,“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他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它们……就藏在雾里,盯着你!饿着!等着!”
“等着……什么?”有人颤声问。
“等着……你落单!等着你……被雾吞进去!”张老栓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咱村……前些年,老李头家的三小子,就是晚上出去解手,被雾卷了……再也没回来!连声惨叫都没听着!第二天……就在村口那片红土坡上,找到了他一只鞋……鞋里,塞满了……红色的、像铁锈一样的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篝火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四周的灰雾翻滚得更加剧烈,仿佛无数无形的触手在黑暗中蠕动、试探。小凤吓得把小脸埋进了叶梦情的臂弯。小宝也往林倾城身边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爸爸的衣角。
“还有……更邪乎的!”张老栓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声音变得飘忽不定,“都说……这雾,这红土……是古时候,死的人太多……血,把地都浸透了!怨气,化成了这灰雾!”
“古……古时候?”有人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嗯……”张老栓重重地点点头,烟锅里的余烬随着他的动作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点冰冷的灰白,“很久很久以前……传说这地方,是个古战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尸骨……都烂在土里了!”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所以啊……这雾里,不光有那些‘活东西’,还……还有更凶的!”
“是……是什么?” 连孙二狗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是……‘古尸’!”张老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禁忌的恐惧,“埋在地底深处……不知道多少年的……古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