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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态的淬火(1 / 2)

秋意渐深,窗外的老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种倔强的苍劲。寒风开始时不时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给“多多麻辣烫”的玻璃门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店内的暖黄灯光和骨汤蒸腾的热气,便成了这萧瑟季节里最诱人的慰藉。

时间的流逝,在“多多麻辣烫”这家小店里,仿佛被具象化为了墙上那本越撕越薄的日历,以及我心中那本越写越厚的“顾客百态录”。如果说之前的李姨、张大姐、醉汉、挑衅女、余光浩们是较为突出的“典型病例”,那么随着店铺运营时间的拉长,更多的、形形色色的、甚至难以归类的“稀奇古怪”的顾客,开始如同潮水般涌来,日复一日地冲刷、考验着我的神经和底线。

这是一种更为漫长、琐碎,甚至有些磨人的淬炼。它不再仅仅是应对突发的大风大浪,更像是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细雨之中,每一滴雨水看似微不足道,但持续不断地落下,足以渗透最坚硬的岩石,改变地貌。

又是一个忙碌的晚市高峰。店里人声鼎沸,热气缭绕。徐国俊在灶台前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汗水涔涔。孙阿姨像一只敏捷的工蜂,穿梭在拥挤的桌椅间收拾碗筷,嗓门依旧洪亮地回应着客人的呼唤。我则守在收银台兼调度中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位五十多岁、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阿姨端着一碗麻辣烫,在自助调料区旁若无人地“加工”着。她先是舀了满满三大勺辣椒油,又加了巨量的醋和蒜泥,碗里几乎看不到汤,全是红油和配料。这还不算完,她顺手就将用来舀辣椒油的长柄不锈钢勺,极其自然地塞进了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拿自家东西。

我隔着攒动的人头,看得清清楚楚。那勺子不值几个钱,但这种行为……我心里叹了口气,一股无奈感刚刚升起,就被另一种更冷静的情绪压了下去。指责她?为了一把勺子,在客流高峰引起争执,得不偿失。我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默默记下,等打烊后需要再补一把新的勺子到调料区。这位“偷勺阿姨”教会我,有些损失,是维持表面和平必须支付的“成本”,眼不见为净,也是一种策略。

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校服、背着沉重书包的初中生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放学后的亢奋。他们点完餐,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男生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走到我面前:“老板,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数据线用一下?充电头我自带了,就充一会儿。”

看着学生稚嫩而恳求的脸,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柜台下拿出了备用的数据线递给他:“快点啊,我们这也要用。”

“谢谢老板!”男生欢天喜地地接过,找了个角落的插座充了起来。

然而,等到他们吃完,结账离开,那根数据线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依旧插在插座上,线的另一端空空如也。我走过去拿起数据线,接口处还有他们手机型号特有的磨损痕迹。不是遗忘,是根本没打算还。这个“借数据线不还的初中生”让我意识到,即使是看似纯真的面孔下,也可能藏着占小便宜的算计,信任需要有所保留。

晚市接近尾声,客人渐渐少了。一个穿着工装、满脸油污和疲惫的中年大叔快步走进来,语气急促:“一碗麻辣烫,快点!饿死了!”他浑身散发着机油和汗味,眉头紧锁,显得极其不耐烦。

我迅速帮他点好餐,在他等待的短短几分钟里,他不停地看手机,跺着脚,嘴里嘟嘟囔囔。当徐国俊把麻辣烫端给他时,他看也没看,拿起筷子就吃。我刚想按照惯例问一句“味道合适吗?”,才说了个“味”字,他就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几乎是吼着说:“吃个饭哪那麽多废话!能不能让人清静点!”

我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去收拾旁边的桌子。这位“暴躁大叔”用他的怒火告诉我,对于某些被生活压垮、无处发泄的人来说,沉默是最好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保护,不必试图用热情去融化每一块坚冰。

还有那位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长发美女,她总是独自一人来,点很少的菜,吃得非常慢。有一次,她不小心将一块油豆皮掉在了地上。她先是惊慌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似乎没人注意(其实我在收银台看得分明),然后迅速而隐蔽地用脚尖,轻轻将那块油豆皮踢进了旁边冷藏柜的底座其事地继续用餐,只是耳根微微泛红。这位“踢豆皮美女”让我看到了体面背后的不堪与小聪明,也提醒我,卫生死角的清理需要更加细致。

更有一位让人印象深刻的“矛盾综合体”。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妹,穿着皱巴巴、甚至有些油渍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也乱糟糟的,但她对卫生的要求却近乎偏执。她从不直接用店里的公共菜夹,每次都要我或者徐国俊用新的食品袋套在手上帮她夹菜;餐具必须是她亲眼看着我们从消毒柜里取出的;甚至有一次,她还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一次性手套戴上才肯动手。她点菜时那种挑剔和谨慎,与她自身邋遢的外形形成了荒谬的对比。这个“洁癖邋遢妹”仿佛在演示着一种心理补偿,外在的混乱与内在对“洁净”的过度追求,扭曲地结合在一起。

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常来的胖妹。她总是点很多肉丸和方便面,然后在调料区,会舀上满满三四大勺白糖,搅拌在红油滚滚的麻辣烫里,那甜腻混着辛辣的气味,光是想象就让人觉得喉咙发齁。我和徐国俊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好开口提醒。“嗜糖胖妹”的存在,让我明白,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甚至旁人无法理解的癖好与挣扎,尊重他人的选择,哪怕不理解,是基本的边界感。

最让人头疼的,是那对看起来年轻,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戾气的情侣。他们第一次来,吃到最后,男方突然从汤底里捞出一根细小的、卷曲的、疑似金属丝的东西(后来证实很可能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立刻拍桌而起,大声嚷嚷说食物不干净,要赔偿,张口就是一千块精神损失费。我冷静地提出可以免单,并带他去医院检查,他却更加暴躁,指责我推卸责任。纠缠半晌,见我们态度坚决,报警也占不到便宜,他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开。然而事情并未结束,随后几天,我们陆续接到了来自市场监管局、卫生局等多个部门的电话,说是收到匿名举报,反映我们店存在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虽然后来检查都顺利通过,但这个过程耗费了我们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这对“举报情侣”用他们的刻薄与恶毒,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世间确有纯粹的恶意,他们并非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制造问题,从中牟利或获取扭曲的满足感。应对他们,需要的不只是耐心,更是法律意识和留存证据的谨慎。

……

这样的例子,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层出不穷,没完没了。就像生活本身,永远充满了意想不到的磕磕绊绊。

起初,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刁难”与“古怪”,我内心还会泛起波澜——愤怒、无奈、委屈、鄙夷……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油滴落在水面上,清晰可见。我会在打烊后,对着空荡荡的店堂生闷气,会在深夜里反复咀嚼那些不愉快的画面。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经历了足够多的次数,或许是内心那根名为“复仇”的弦始终紧绷着,提醒我这一切磨砺的意义……我发现自己变了。

我不再轻易动怒了。

那个投勺的阿姨再次光顾,依旧顺手牵羊时,我看着她鼓鼓的布包,心里想的不是“可恶”,而是“看来她家境可能真的不好,这把勺子,就当是布施了”。

那个初中生又来找借口借东西时,我会微笑着告诉他:“不好意思,数据线我们自己也要用,不方便外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