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一座堡垒,未必需要强攻。有时,只需让里面的人觉得,继续坚守已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愚蠢。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耳边,轻声重复这个事实。
卫生局的罚单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好味麻辣烫”每一个人的心头。六千块的赔罚金额,对于这本就入不敷出的店铺来说,是足以致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味道。李强和王姐之间的争吵,也因这巨大的压力而暂时停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相互怨怼的沉默。
我知道,时机到了。外部压力已经拉到极致,现在需要从内部,精准地抽掉那根看似稳固,实则早已松动的支柱——张大军。
但我不能直接动手,不能留下任何刻意的痕迹。我的角色,依旧是那个沉默、勤恳、甚至有些“笨拙”,但为了保住饭碗而不得不格外“努力”的杂工。
机会出现在一个忙碌的午市。虽然客流大不如前,但偶尔还会有一些小高峰。这天,张大军因为头天晚上似乎喝了酒,精神状态不佳,动作迟缓,烫菜的火候也掌握得乱七八糟。一份又一份麻辣烫端出去,很快就被顾客抱怨“太咸了”、“丸子没熟”、“青菜煮烂了”。
王姐在前台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投诉,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强则阴着脸站在后厨门口,盯着张大军,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一份外卖订单要求“特辣,多麻,加一份面”。张大军正手忙脚乱地处理着另一份,眼看就要超时。我“恰好”在旁边整理餐具,看到这情况,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
“张哥,这单……好像要超时了,平台要扣钱的。”我小声地、带着点怯意地提醒道。
张大军烦躁地“啧”了一声,看都没看,随手抓了一把辣椒和花椒扔进漏勺,连同食材一起塞进滚汤里胡乱搅动。
“强哥,”我转向脸色铁青的李强,用一种为店铺着想的急切语气说,“这单客人要求多,要不……让我试试?我以前在老家也帮过厨,基本的活儿还行,保证按客人要求做!”
李强正在气头上,又心疼可能被平台扣费,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添乱就行!”
得到这模糊的“许可”,我立刻走到备用灶台前——那通常是王姐熬骨汤的地方。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快速扫了一眼订单要求,然后熟练地点火,舀汤。我的动作不见得有多花哨,但极其流畅、稳定,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节奏感。下食材的顺序、烫煮的时间、加调料的分量,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最后浇汤的瞬间,我手腕一抖,滚烫的骨汤均匀地淋在已经码好配料的碗中,红油瞬间激发出的焦香、辣椒的烈香、花椒的麻香,以及骨汤本身的醇厚气息,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霸道而诱人的香气,瞬间盖过了后厨原本那股浑浊的、令人不快的味道。
连沉浸在愤怒和沮丧中的李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王姐也停下了对前台顾客的道歉,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这边。
我将那碗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麻辣烫打包好,恭敬地放在传递台上。“好了。”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快、稳、准,与张大军那边的混乱迟缓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没有炫耀,甚至没有多看李强和王姐一眼,立刻又回到角落去洗抹布,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我知道,一颗种子已经种下了。在极端对比之下,我那不经意间展露的、远超一个杂工应有的“专业素养”,就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必然会引起濒临绝望之人的注意。
几天后,店铺的生意愈发惨淡。李强和王姐开始频繁地、避开众人在角落里低声商议,两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时常伴随着压抑的争吵声。我知道,他们是在讨论如何削减开支,如何渡过眼前这道鬼门关。
这天下午,店里难得没有客人。张大军靠在厨房门边玩手机,脸色也不太好。我拿着扫帚,假装清扫他附近的区域,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意中对他抱怨,声音不大,但确保他能听见:
“唉,这日子……听说‘老张麻辣烫’那边,好像在招熟练的掌灶师傅呢,保底工资就比这儿高不少,还有提成。到底是连锁店,生意好,稳定啊……”
张大军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但他没抬头,也没搭话。
我继续慢悠悠地扫着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像张哥你这手艺,在这小店里真是屈才了。要是去那种连锁大店,肯定能混个组长甚至副厨当当,那收入……啧啧。”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暗示。我刻意忽略了他最近频频失误的事实,而是强化他“手艺好”的印象,同时将“连锁店”与“高收入”、“稳定”、“有前途”画上等号,与“好味麻辣烫”的“没落”、“低薪”、“朝不保夕”形成强烈对比。
张大军依旧沉默,但我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不再聚焦在手机屏幕上,显然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