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老师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然后抬手示意。
李强赶紧小跑过去:“周老师,有什么吩咐?”
“今天的汤,”周老师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火气太重,味精味盖过了骨头的本味。这青菜,梗部还有些许夹生,与我要求的‘多煮一会儿’不符。”他的语气没有太多责备,更像是一种严谨的陈述事实。
李强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忙,可能火候没掌握好,下次一定注意!这碗我给您重做!”
“不必了。”周老师摆了摆手,站起身,“年纪大了,胃口不如从前。下次吧。”他掏出钱包,依旧付了全款,然后步履平稳地离开了。
店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下。几个学生模样的顾客窃窃私语:“这老头谁啊?要求真高。”“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是常客,连他都吃不下去……”
李强看着周老师几乎没动过的那碗麻辣烫,脸色难看地嘟囔了一句:“事儿真多!”
而我,心底却微微一动。周老师,这位“品质监督型”顾客,他的离开和那句评价,其分量远超十个普通顾客的抱怨。他用自己的行动,为这家店的口碑撕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我需要在合适的时机,让这道裂痕变得更大。
下午,外卖订单开始增多。蓝衣小哥小张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好味!单子尾号 329,好了没?快点啊,超时了要!”他一边催,一边熟门熟路地自己接了杯凉茶灌下去。
今天王姐不在前台,只有李强在忙。我正好在附近整理外卖袋,便接了一句:“马上就好,张师傅在打包了。”
小张凑近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八卦的兴奋:“哥们儿,知道吗?就斜对面那家新开的‘骨汤米粉’,听说昨天有客人吃出苍蝇了,闹得挺凶,平台都给差评置顶了!”
我心念微动,面上却露出惊讶:“真的?那生意不得受影响?”
“可不是嘛!今天订单少了一半!”小张撇撇嘴,“要我说,这后厨卫生啊,真是看良心。像咱们这店……”他话说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但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外卖员群体是餐饮业卫生状况的流动情报站,他们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小张这句未尽之语,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评价。我与他建立的良好关系,开始显现价值。未来,或许可以通过他,将一些关于“好味”的“传闻”,不经意地散布到更广阔的区域,甚至是传递给其他餐馆的老板、员工,形成一种“圈内共识”。
傍晚,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走了进来。孩子大约两三岁,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她显得有些疲惫,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先把孩子放在椅子上,才抬头看菜单。
“老板,给孩子吃的话,哪个不辣?汤干净吗?”她担忧地问。
李强随口敷衍:“都干净!清汤的就行!”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份清汤,特意嘱咐:“菜一定要洗干净啊,孩子小。”
当她那份麻辣烫端上来时,我注意到她先是仔细检查了碗的边缘是否有缺口,然后又用勺子搅动着汤,似乎在查看是否有异物。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喂给孩子一口。
这类“安全焦虑型”顾客,是卫生问题最敏感的受众。她们的选择往往直接影响着一个家庭的消费决策。她们也是社交媒体上母婴社群、小区业主群的活跃分子,一旦出现问题,其扩散速度和影响力不容小觑。
打烊之后,照例是漫长的清扫。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肌肉酸胀,手指被洗涤剂泡得发白起皱。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白天观察到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回放:匆忙的工人、疲惫的白领、精明的学生、严谨的周老师、焦虑的宝妈、八卦的外卖员……他们不再是模糊的食客,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有着不同诉求、不同行为模式、不同影响力的个体。我心中的那张“人心图谱”渐渐清晰,上面标注着他们的弱点、诉求和可能被利用的“开关”。
周老师的“品质诉求”,学生党的“价格敏感”和传播力,宝妈的“安全焦虑”,外卖员的“信息渠道”……这些,都将是我未来“暗刃”出鞘时,可以借助的力量。
我擦着灶台,目光掠过那口翻滚着虚假繁荣的汤锅。张大军已经下班,王姐和李强在前台低声争吵着什么,似乎是关于今天周老师离开的事。孙阿姨还在默默洗着最后的锅具。
一切都在按照我预设的轨道运行,那种掌控感再次浮现。但当我看到孙阿姨佝偻的背影,听到她那压抑的、偶尔传来的轻微咳嗽声时,心底那丝冰冷的清醒再次蔓延。
这场我精心策划的“战争”,打击的绝不仅仅是李强和王姐。像孙阿姨这样依附于此的、沉默的大多数,同样会被波及。我的“正义”,注定无法纯净。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图谱已经绘就,下一步,就是选择第一个“推手”,上演那出精心编排的“意外”了。那根被我体温焐热的头发,似乎已经在口袋里蠢蠢欲动。
我将抹布用力拧干,挂好。店内的灯光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安全出口幽绿的微光。我锁好门,走入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我身后闪烁,勾勒出我复杂而坚定的轮廓。狩猎,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