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个装着两千块钱的信封,放在黑板下的桌子上,用粉笔压住。
做完这一切,我看向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张,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管理者的命令口吻:“小张,从明天起,你和我的晚班对调。你每天提前两小时下班,去医院照顾你母亲。店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然后,我目光转向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活计、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的李姐,以及闻声从库房出来的小王。
“李姐,小王,”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们每个人耳中,“小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都是同事,能帮一点是一点。不强求,全凭自愿。”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回到办公室,继续核算我的数据,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事务。
我的心是冷的。我知道。我利用了小张的灾难。我用这两千块钱和调班的便利,买断了他的忠诚和感激,这比任何空洞的鼓励和画饼都更有效。我用这块小小的募捐黑板,将李姐架在了火上烤——她捐,等于向我,向这个她并不真心认同的集体低头;她不捐,就会在道义上被孤立,尤其是在小王几乎毫不犹豫地掏出身上所有零钱、郑重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和金额之后。
果然,当我再次从办公室出来时,黑板上已经多出了几行字。小王捐了三百,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另外两个员工也各自捐了一两百。而李姐的名字后面,是一个略显僵硬、却清晰无误的“伍佰元”。
她最终还是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不捐。我看到她把钱塞进信封时,脸上那肌肉紧绷、仿佛被人剜掉一块肉的表情。
我心中冷笑。五百块,对她而言,恐怕不只是善意,更是一种……被迫缴纳的“保护费”,是为了维持她在这后厨摇摇欲坠的地位,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晚上打烊后,我把募集到的四千多块钱(加上我自己的两千)整理好,用一个厚实的信封装着,递给眼睛依旧红肿、但情绪已经稳定不少的小张。
“先拿着,应应急。不够再想办法。”我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好好照顾你母亲,店里的事,有我们。”
小张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双手颤抖,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带着希望的泪水。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张哥……谢谢……谢谢你!我……我一定好好干!”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在他转身离开后,我站在空荡荡的后厨里,空气中还残留着麻辣烫特有的、混合着各种气味的复杂气息。我看着清洗池边那块被小张泪水浸湿又风干的地面,心里没有任何助人为乐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局面的计算。
我收买了小张的死心塌地。
我逼迫李姐做出了妥协。
我向所有员工展示了我“恩威并施”的手段。
我巩固了自己在这个小团体里,越来越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一切,都建立在小张母亲的病痛和眼泪之上。
我走到熬汤的骨桶边,看着里面微微晃动、泛着油光的浓白汤汁。这锅汤,汇聚了无数食材的精华,也熬煮着人间最真实的悲欢与算计。
归真?或许吧。但这份“真”里,从来就不只有温暖和善良,更有生存的残酷、利益的博弈和冰冷的算盘。
我拿起长柄勺,在汤里轻轻搅动了一圈。
路,还长。而我能依靠的,只有这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头脑,和这双沾满了油烟与铜臭的手。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那条关于邹帅的匿名短信,依旧安静地躺在手机里。
复仇的念头,像远处灯塔微弱的光,时隐时现。
而眼下,我需要先下赢“老张麻辣烫”这盘棋。这盘用眼泪、金钱和权力交织而成的,真实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