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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本笔记(1 / 2)

小王给的那两个茶叶蛋,我当晚只吃了一个。另一个,被我揣在口袋里,带回了那间月租四百的城中村出租屋。屋里依旧潮湿,隔壁的吵闹声和劣质香烟的气味依旧会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过来,但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慢慢剥开那个冰冷的茶叶蛋时,我心中却罕见地没有升起往常那股挥之不去的绝望与自怜。

蛋在冷夜里变得有些硬实,卤汁凝固在斑驳的蛋壳上,需要费点力气才能剥净。咬下去,口感不如热乎时那般软糯,但那份咸香的本味却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混合着茶叶淡淡的清苦,在口腔里缓慢地弥漫开。这滋味,像极了现在的我——被生活冷置,失去了曾经的光鲜与热度,却也因此被迫沉淀,去咀嚼那些最本质、最粗糙,却也最真实的东西。

那晚“过期食材”事件,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后厨那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死水。表面上看,一切如旧。李姐依旧会指使我干最脏的活,对小王也依旧呼来喝去,但她眼神里那份肆无忌惮的嚣张,收敛了些许。她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忌惮。店长老刘则相反,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偶尔会带上一点征询的意味,比如:“小张啊,你看今天这骨汤熬得火候怎么样?”或者,“这批新到的丸子,口感你觉得行不行?”

这种微妙的变化,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虽小,却真实存在。我知道,我那晚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在他心里生了根。他或许还没完全信任我,但他开始意识到,我这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前“cEo”,眼睛里不全是落魄和茫然,还有能帮他规避风险、看得见“墙角烂菜叶”的清明。

这很好。这是我需要的。但仅仅规避风险,还远远不够。我需要更主动地做些什么,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了在这家店里扎下更深的根,获得更多一点的话语权和……安全感。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我在这泥泞中站稳,甚至将来有机会撬动什么的支点。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印着某个过期广告的硬壳笔记本上。笔记本的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起,但内页大部分还是空白的。它静静地躺在我那张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桌子”上,旁边是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

第二天开始,这本破旧的笔记本,就成了我除了围裙之外,最重要的随身物品。

我的“数据”记录,开始了。这不是观澜集团时期那种动辄涉及百万千万资金流向、需要庞大团队和精密软件才能完成的数据分析。这里的“数据”,琐碎、具体,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和……汗臭味。

清晨,备料时:

我记录下每种食材的初始重量和状态。生菜是否水灵,土豆是否发芽,肉卷的肥瘦比例,冻品解冻后的血水含量。我用手指去捏,用鼻子去闻,用眼睛去看。我发现,李姐负责采购的亲戚送来的肉类,总比市场正常价格偏高一点点,而且偶尔会掺杂一些临近保质期的库存。我没有声张,只是在笔记本上,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下日期、品类和简短的描述:“肉卷,色暗,边角微干”,“鸡胗,个别有异味,疑非当日鲜货”。

午市高峰期(11:30 - 13:30):

这是观察客流和消费习惯的黄金时间。我一边机械地重复着煮烫、捞起、加汤、调味的动作,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描着整个店面。

我记录下每十分钟的大致客流人数,是独行的上班族多,还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多。

我观察点单偏好。穿西装打领带的,多半会点清淡的骨汤或番茄口味,加一份面食,求的是快和饱腹;结伴而来的年轻女孩,更喜欢酸甜的番茄汤或浓郁的麻辣汤底,菜品偏爱蔬菜、菌菇和各种好看的丸子;体力劳动者模样的,则通常点红油滚滚的麻辣汤,肉菜加量,追求的是实在和刺激。

我在笔记本上划出简单的波形图,标注客流高峰和低谷。我还记录下“今日畅销3”和“滞销榜”。比如:“周一午市:畅销-鱼豆腐、油麦菜、肥牛;滞销-猪血、海带结、方便面。”

晚市(17:00 - 20:00)及打烊前:

晚市的顾客结构更复杂,有下班不愿做饭的上班族,有出来逛街的小情侣,也有像“沉静客”那样独来独往的神秘人。我继续补充着客流数据和点单偏好。

打烊前,则是最关键的数据收集环节——统计食材损耗。我会和店长或当晚负责清点的员工一起,将那些没有卖完、且无法留到第二天的食材一一过秤记录。蔫掉的蔬菜,变色了的肉类,破碎的豆腐泡……它们不再是食物,而是冷冰冰的、代表着成本流逝的数字。

“生菜,损耗0.8kg;菠菜,损耗0.5kg;鲜切牛肉,损耗0.3kg……”我一丝不苟地记下这些数字,并在后面附上可能的原因:“客流预估过高”,“天气突变,下雨影响客流”,“菜品搭配不佳,某些品类准备过量”。

这个过程,枯燥至极。常常是忙碌了一整天,腰酸背痛,浑身油烟味,还要强打精神,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那些残羹冷炙和秤盘,记录下这些微不足道的数据。圆珠笔的墨水时断时续,需要用力划才能留下痕迹。隔壁李姐有时会投来讥诮的目光,那意思很明显:装什么大尾巴狼?一个端盘子的,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我不理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除了记录,我开始尝试分析和提出微小的改进建议。这些建议,我从不以正式报告的形式提出,而是在恰当的时机,用最不经意的口吻,传递给店长老刘。

比如,连续几天记录发现,午市后段的蔬菜损耗总是最高。我便在某个下午客流稀疏时,一边擦着灶台,一边对正在抽烟的老刘说:“店长,我发现中午一点以后,点绿叶菜的客人就很少了。以后咱们午市备菜,是不是可以一点钟以后就少准备点青菜?或者搞个‘午市尾单蔬菜半价’,也能清清库存,总比烂掉了强。”

老刘叼着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明天我跟备菜的说一声。”

又比如,我发现店里的套餐搭配固定,缺乏灵活性,导致一些不受欢迎的菜品(如猪血)总是积压。我便建议:“店长,咱们那个经典套餐里的猪血,好多顾客都不爱吃,要不换成销量好的甜不辣或者鱼豆腐?或者,咱们弄几个‘自选套餐’,定个基础价,让顾客自己挑几样荤菜几样素菜,可能更受欢迎?”

这个建议稍微复杂点,老刘犹豫了几天。直到有一次,区域经理巡店时随口提了句“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个性化”,老刘才恍然,第二天就让我帮忙写了块简单的“自选套餐”小黑板挂在门口。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实行“午市尾单蔬菜特价”后,那部分的损耗率下降了近三成。“自选套餐”推出后,不仅提升了客单价,那些滞销的菜品也因为有了更多搭配选择而被慢慢消化。店里的流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但扎实的速度,在提升。

老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那里面不再仅仅是最初的同情,或者事件后的警惕,而是多了实实在在的倚重。他甚至开始把一些简单的排班、小额现金保管的事情交给我。

然而,我知道,仅仅改善一家单店的运营,还远未触碰到核心。我的目标,或者说,我潜意识里那个从未熄灭的、想要重新掌控局面的火苗,促使我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地方——以这家“老张麻辣烫”为圆心,辐射出去的整个区域商业生态。

这时,另一个关键人物,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我的视野——区域经理,周锐。

周锐大约三十五六岁,身材保持得不错,穿着公司统一的西装制服,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他说话语速很快,逻辑清晰,带着一种职业经理人特有的精明和距离感。他每个月会来巡店两到三次,检查卫生、服务、账目,传达总部的最新指示。

以往他来,我都是尽量降低存在感,完成分内工作即可。但自从开始记录数据后,我对他的观察也细致起来。

我注意到,他每次巡店,虽然流程固定,但关注点会有细微的差别。有时会格外留意后厨的卫生死角,有时会反复翻看客流记录本,有时则会拉着店长问很久关于周边竞争对手的情况。我判断,他肩上扛着整个区域的业绩指标,压力不小,他需要能帮他提升区域整体表现的人和方案。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我的“准备”,就静静地躺在那本破旧的笔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