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晨，天色是磨砂玻璃般的灰白。写字楼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的车灯在冰冷的街道上划出流动的痕迹。清绾裹紧了大衣领口，刷卡走进电梯间，一股中央空调烘出的、干燥而缺乏生气的暖风扑面而来。工位上，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她放下包，脱下大衣挂好，第一件事不是打开工作文档，而是拿起手机，指尖熟稔地点开那个蓝色图标。屏幕亮起，缓冲的小圆圈只转了两秒，画面便清晰地跳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毛茸茸的深蓝色。光线很暗，只有屏幕本身的光幽幽地映出织物粗糙的纹理。镜头离得很近，微微晃动。几秒钟后，镜头似乎被调整了角度，向后拉开了一些。画面中央，出现了武朝阳沉睡的脸。
他侧躺着，半边脸陷在蓬松的羽绒枕头里。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小半额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线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下颌和鼻梁的轮廓。背景是农家土炕特有的、糊着旧报纸的墙壁，隐约能看到一个红双喜的剪纸挂历挂在角落里。
清绾看着屏幕上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甚至能想象他昨晚通宵鏖战（和室友打端游）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热炕头，临睡前还记得把手机支架对着自己，然后沉沉睡去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把手机支在显示器旁边，让那个小小的、昏暗的窗口成为工作界面的一部分，仿佛他就在身边安睡。
键盘敲击声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清绾戴上降噪耳机，将腾讯会议的声音调到最低，几乎细不可闻。耳机里，除了她自己指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便是武朝阳那端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绵长的呼吸声。那声音平稳、安宁，像遥远海岸线传来的规律潮汐。她点开一份冗长的产品需求文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然而，她的视线总会在敲完一段代码、等待编译的空隙，或者被某个复杂逻辑卡住的瞬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小小的窗口。武朝阳睡得很沉，姿势几乎没变过。偶尔，他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蹭枕头，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只像小动物满足的咕哝。屏幕的光映着他安静的睡颜，下颌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这种无声的陪伴，像一块温润的暖玉，悄然熨帖在清绾心口。当她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线上会议拉走，对着摄像头和一群头像侃侃而谈时；当她被产品经理反复变更的需求搞得心烦意乱，对着屏幕无声地翻白眼时；甚至当她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放空时……只要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小窗口里，他还在那里，安稳地沉睡着，呼吸绵长，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就会悄然弥漫开来。他不是在刻意表演陪伴，他只是真实地存在于她此刻的世界里，以一种最不设防的姿态，成为她钢筋水泥森林里一个温暖的锚点。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热闹起来。清绾端着外卖餐盒回到工位，手机屏幕上，武朝阳依旧沉睡着。只是姿势稍稍变换，从侧躺变成了仰卧，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额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呼吸依旧平稳。阳光似乎比早上强了一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搭着的手臂边缘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
她一边小口吃着没什么滋味的外卖，一边静静地看着屏幕里沉睡的他。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她，仿佛这喧嚣的午休也沾染了远方那份沉睡的安宁。
下午的工作依旧忙碌。屏幕那端，武朝阳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偶尔在睡梦中翻身，镜头会短暂地捕捉到他模糊的背影或者搭在被子外的手，然后又归于平静。视频连接始终保持着，信号格满满当当。清绾知道，他昨夜的游戏鏖战必定消耗巨大，此刻的沉睡是身体最诚实的需求。这种“他就在那里，只是睡着了”的认知，本身就带来一种持续而稳定的慰藉。
夕阳的金辉染红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清绾关掉最后一个文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她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快步走向电梯。手机屏幕上，武朝阳依然在沉睡，画面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轻微晃动。
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内的暖气缓缓吹出。清绾将手机固定在车载支架上，镜头依旧对着那个昏暗房间里的沉睡身影。她系好安全带，轻点油门，白色的轿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拥堵的道路渲染成一条缓慢流动的光河。清绾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车载音响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然而，她的副驾驶座上，却有一块小小的屏幕亮着，持续播放着千里之外一场无声的沉睡。红灯亮起，她停下车子，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向支架上的手机屏幕。武朝阳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光线变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无意识地侧过脸，避开了屏幕的微光，半边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温顺的侧影轮廓。
这种奇特的“同车”感，让拥堵的晚高峰也变得不那么难熬。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在她的旅程里，安睡如婴。车子驶入她租住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清绾拿起手机，屏幕里的武朝阳依旧保持着那个深埋枕头的姿势，呼吸悠长。
“到家了。”她对着屏幕，用气声轻轻说了一句，仿佛怕惊醒他。然后才熄火下车。
打开公寓门，一室清冷，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她飞快地脱掉外套和高跟鞋，换上柔软的珊瑚绒家居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把手机重新固定在茶几的支架上，镜头对着沙发的位置。她则抱着一个巨大的毛绒抱枕，把自己舒服地陷进沙发深处。
刚坐下没多久，屏幕那端有了动静。
画面一阵轻微的晃动，武朝阳似乎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醒来。他先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长睫颤动了几下，适应着屏幕的光线。然后，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动作带着浓重的睡意。镜头被他拿了起来，调整角度。他半靠在炕头的被垛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顶着一个鸟窝，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迷蒙，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嗯……绾绾？”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困倦鼻音，像含着一口温热的砂砾，“你到家了？”他努力聚焦，看向屏幕里的清绾。
“嗯，刚到。”清绾看着他这副睡眼惺忪、懵懂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一天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睡神大人终于醒了？”
武朝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含混地嘟囔：“几点了？感觉刚闭眼没多久……”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背景里是农家土炕特有的那种昏暗和暖意。
“快八点了，武少爷。”清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睡饱了没？昨晚战况如何？”她故意揶揄道。
提到游戏，武朝阳的眼神瞬间清醒了一些，带着点兴奋的光：“嗨，别提了！昨晚跟老四他们推那个新副本，卡在最终boSS那儿了！那机制简直变态，灭了一晚上团！最后一次眼看就要过了，老六那货网络波动，直接掉线！功亏一篑！气得我……”他语速加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昨晚的“惨烈战况”，脸上的困倦被一种玩家特有的激情取代，手还比划着，仿佛那些虚拟的刀光剑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