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冬别心中那团饱胀的、几乎要溢出的情绪。他微微松开一点怀抱，低下头，想去看她的脸。
清绾却固执地把脸更深地埋在他胸前，不肯抬头，只有环在他腰后的手收得更紧，带着一种近乎委屈的执拗。
冬别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不再试图让她抬头，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抱着花束的那只手臂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将那束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香槟色郁金香，从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缝隙里，轻轻地、笨拙地举高了一点，递到她的身侧。
“清绾……”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时才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温柔，“花……给你的。”
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终于动了动。
清绾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脸。
冬别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哭了。
长长的眼睫毛被泪水彻底打湿，黏连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出站大厅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那双向来明亮、带着狡黠或坚定的眼眸，此刻被水汽氤氲得一片朦胧，像蒙着薄雾的湖泊。她就那样仰着脸，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微微抿着，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和脆弱，又有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比冬别在脑海中想象过千万次的、她最美的样子，还要生动一万倍，也让他心疼一万倍。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抱花的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脸颊上温热的泪痕。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温热，带着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别哭……”他笨拙地低语，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我……我在这里了。”
他的触碰和话语，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清绾的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指尖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得越发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深地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冬别被她看得心头发烫，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再试图擦她的眼泪，只是深深地回望着她，目光像柔软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她。时间在无声的对视和泪水中静静流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化的背景。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在冬别心潮澎湃的湖面下，悄然浮起。这个念头，伴随着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等待、挣扎和那个始终萦绕的疑问，在见到她真实面容、感受到她滚烫眼泪的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看着她因为长途奔波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白的脸颊。那些他曾为之拼命、为之放弃、为之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画面——他熬夜打工攒钱的困倦、放弃保研时导师惋惜的眼神、在新课题组里遭遇的冷落、被压力逼到崩溃边缘的嘶吼……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清晰地叠映在她带泪的面容之上。
值得吗？
为了缩短这物理的距离，为了能像此刻这样真实地拥抱她、触碰到她的眼泪，他所付出的一切，所走过的那些布满荆棘的路……真的值得吗？
这个盘桓在心底、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在梦想成真的这一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重量和尖锐的刺痛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冬别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抱着花的手臂微微收紧，指尖捏紧了包裹花束的牛皮纸边缘，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望着清绾那双盛满了他的倒影、此刻正无声落泪的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叹息般的沙哑，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直抵她的耳膜：
“清绾……”他唤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重量，“现在……你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能问出这个早已刻入骨髓的问题。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审判般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值得吗？”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清绾的心上。
她脸上的泪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那双被泪水浸润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冬别此刻的神情——那不再是视频里隔着屏幕的疲惫或迷茫，而是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带着所有过往的重量和此刻的求证。他眼底深处那抹小心翼翼的脆弱和寻求最终确认的渴望，像针一样刺痛了她，也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某种更为激烈的东西。
值得吗？
他放弃了坦途，选择了荆棘。
他熬过了无数个自我怀疑的夜晚，只为缩短与她相见的距离。
他此刻站在这里，捧着一束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花，眼底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风尘，以及那个如同烙印般的问题。
清绾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所有的委屈、心疼、积压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在这一刻，被这个问题彻底点燃，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冲垮了所有的矜持和克制。
“冬别！”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响亮，甚至盖过了旁边行李箱滚过的声音。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冬别猝不及防的动作。
她猛地踮起脚尖——不顾高跟鞋带来的摇晃，不顾脸上未干的泪痕，更不顾周围可能投来的目光——双手用力地捧住了冬别的脸颊！
她的掌心温热而带着微微的汗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陷入他脸颊的皮肤。这个强势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迫使冬别不得不低下头，更深地撞进她那双燃烧着火焰般的眼眸里。
“看着我！”清绾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凶狠的力道，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地刺入冬别的眼底深处，“你问我值得吗？”
她捧着他脸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汹涌澎湃的情绪。她的呼吸急促地拂过他的下颌，带着温热的气息。
“我告诉你！”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碎裂的冰晶，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对的重量，重重砸在冬别的心上：
“值得！”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值得！”
“你熬的每一个夜、流的每一滴汗都值得！”
“你放弃的那些……也值得！”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捧着他脸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他下颌骨坚硬的轮廓和皮肤真实的温热触感，“真真切切地碰到你……”泪水终于再次汹涌地冲出眼眶，沿着她泛红的脸颊滚落，“……什么都值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和全然的交付。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再等待他的任何反应。捧着他脸颊的手猛地用力向下一带，同时，她踮高的脚尖再次向上发力，沾着泪水的、温热柔软的唇瓣，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积压了太久的渴望，狠狠地、精准地印在了冬别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唔——！”
冬别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剥夺，只剩下唇上那猝不及防却又无比真实的、温软湿润的触感！
带着咸涩泪水味道的吻，笨拙、生涩，却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力量，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和呼吸。怀里的郁金香被彻底挤压变形，几片花瓣飘然落下，无声地跌落在他们脚边冰冷的地砖上。
时间，空间，喧嚣的人潮，歪倒的行李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吻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