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朱红高墙在晨光中巍峨耸立，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噬着一切喧嚣。范闲跟在内侍身后，穿过重重宫门，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砖，两侧是持戟肃立的金甲禁军，森严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挤压着空气。他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如同沸水翻腾。昨夜金榜风波虽险险平息，但那份伪造榜单的墨纸源头直指皇宫内库，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庆帝心头。今日这场召见，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庆帝李仲易端坐于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他并未批阅奏章，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枚温润的玉镇纸，目光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陈萍萍坐在下首的轮椅上，膝上盖着薄毯，双手交叠搁在腿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藏在雾霭后的深渊，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范闲。
“臣范闲，叩见陛下。”范闲躬身行礼，声音平稳。
“平身。”庆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范闲身上，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范闲，慈恩寺刺杀一案，可有进展？”
范闲心头一凛，知道正戏开场。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清晰道出：“回禀陛下，臣已查明，刺杀主谋乃礼部侍郎刘明义次子刘琨、靖王府庶子李茂。二人因家族在春闱舞弊案中受惩，对臣怀恨在心，故买凶刺杀舍妹，意图报复。现场遗留凶器及死士尸身，皆指向二人。京都府协同五城兵马司，已将此二人缉拿归案，正在审讯。”
他刻意隐去了二皇子李承泽的幕后操控，只将矛头指向了明面上的两把“刀”。这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贸然攀咬皇子，只会引火烧身。
然而，庆帝的反应却出乎范闲的意料。
“刘琨？李茂？”庆帝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他拿起御案上那份伪造的春闱榜单副本（正是王启年冒死临摹、替换掉的那份），随手丢在范闲面前，“那这份东西呢？也是这两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能从朕的内库里偷出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上千份榜单？”
“啪！” 榜单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范闲心头猛地一跳！他没想到庆帝会如此直接地点破榜单调包案，更将矛头直指皇宫内库失窃！这等于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榜单风波，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陛下明鉴！”范闲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坚定”，“此案牵连甚广，幕后黑手能量极大，胆大包天！臣…正在全力追查墨纸源头！初步线索…指向…文华殿特供御纸…”
他点到即止，没有直接说“皇宫内库”，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文华殿御纸？”庆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御书房的死寂！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跳起！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御书房！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庆帝须发皆张，龙目含威，声音如同九天雷霆，带着滔天的震怒，“竟敢将手伸到朕的内库！视朕的宫禁如无物！视国法朝纲如儿戏！此等蠹蠹虫，此等硕鼠，不除不足以正朝纲！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他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属于帝王的、主宰生死的无上威严，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范闲几乎喘不过气！连一旁如同石雕般的陈萍萍，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枯瘦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范闲！”庆帝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焰，死死锁定范闲，“朕命你！以鉴查院提司之权，彻查此案！彻查春闱舞弊案！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官职多高！背景多深！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如同万载寒冰：“此等舞弊之风，绝非一日之寒！给朕溯查！溯查十年！将庆国十年之内，所有科举取士的卷宗、存档、笔迹、墨迹！给朕一寸寸地翻！一寸寸地查！朕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有多少国之蠹虫，在蛀蚀我大庆根基！”
十年！溯查十年科考旧档！
此言一出，如同在御书房内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范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溯查十年？！这牵扯面之广，涉及人员之多，背景之复杂，简直难以想象！这已不仅仅是春闱舞弊案了，这是要将庆国官场，尤其是文官系统，彻底掀个底朝天！庆帝这是要借他的手，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血腥的大清洗！
陈萍萍那古井无波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又归于沉寂，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臣…遵旨！”范闲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庆帝的怒火和决心，已经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这柄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屠刀！
“鉴查院密档库，所有卷宗，任你调阅！禁军守卫，任你差遣！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挠…”庆帝的目光扫过御书房角落阴影里侍立的一名气息沉凝的老太监（正是侯公公），“侯公公，你亲自跟着范提司！见朕如亲临！谁敢抗命，就地格杀！”
“老奴遵旨！”侯公公躬身应道，声音尖细却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
“退下吧！”庆帝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御座，脸上怒容未消，但那股狂暴的威压却缓缓收敛，只剩下深沉的冰冷，“朕，等着你的结果。”
“臣告退！”范闲再次躬身，与侯公公一同退出了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但范闲的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崽崽崽崽！警报！警报！(⊙口⊙)??】 林府听雪轩内，小千的声音在林峰识海里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庆帝老头发飙啦！能量波动：帝皇怒Ax！范围：覆盖整个皇宫！目标：十年科举大清洗！范闲小哥哥被钦定为‘人形自走屠龙刀’！附带超级监工侯公公一枚！(??口??)?? 这波是要把庆国官场当韭菜地，连根刨啊！(⊙▽▽⊙)】
林峰（识海，眼神微凝）：【十年溯查…好大的手笔。范闲处境？】
【报告崽崽！(????????)】 小千立刻分析，【范闲小哥哥表面能量：冷静+服从。深层能量：p（屏蔽词）+ 压力山大 + 强烈不祥预感！(?_?) 他现在就像被架在火山口烤的鱼，还是撒了孜然的那种！侯公公的能量波动：阴冷+忠诚+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陈萍萍老爷爷…能量场稳如老狗，但核心温度下降0.5度，疑似进入‘静默观察’模式。】
监察院，密档库。
厚重的玄铁大门在侯公公出示的御赐金牌前无声洞开。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灰尘和纸张腐朽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库内空间极大，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延伸至视线尽头，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历年科举的卷宗档案，浩如烟海。
范闲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片承载着无数士子命运、也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卷宗海洋，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十年！他要在这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出可能存在的舞弊痕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范大人，请吧。”侯公公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声音尖细，“陛下有旨，老奴在此，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范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对身后跟随的言冰云、王启年以及一队鉴查院精锐文书沉声道：“动手！按年份，从最近往前推！重点核查所有上榜考生的原始墨卷与最终誊抄榜单的笔迹差异！尤其是名次变动异常、或出身背景显赫者！发现任何疑点，立刻记录上报！”
“是！”众人齐声应诺，立刻如同精密的机器般散开，投入到浩瀚的卷宗之中。一时间，密档库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低语。
范闲也亲自加入其中。他拿起一份十年前的春闱卷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比对。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翻阅中悄然流逝。一卷，两卷，三卷…范闲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初的几年，卷宗相对“干净”，笔迹虽有细微差异，但大多在合理范围内，像是誊抄时的正常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