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林若甫坐在书案后,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在后院动家法的人不是他。
“下官范闲,见过林相。” 范闲一丝不苟地行礼。
林若甫抬了抬手,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你与婉儿既然两情相悦,私下里,唤我一声伯父便是。”
范闲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开场就打感情牌?他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和“年轻人的羞涩”,从善如流地改口:“是,伯父。”
“坐。” 林若甫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待范闲落座,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今日请你过来,是为两件事。其一,牛栏街刺杀你的幕后主使,我已查明。”
范闲心头一震,身体微微前倾:“还请伯父明示!” 难道林若甫要卖队友,直接供出长公主?
林若甫看着他,缓缓吐出三个字:“是林龚。”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林若甫口中证实,范闲还是感到一阵荒谬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他强压下情绪,沉声道:“伯父……这是何意?” 难道想用亲情绑架,让他放过林龚?
林若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不必多心。此事,我事先毫不知情。是那孽障受人蛊惑,犯下大错!今日他已被我动用家法,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范闲愕然。家法?打到下不了床?这……这也太狠了吧?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五竹叔的手笔,可时间对不上……难道林相为了保儿子,真下得去如此狠手?
“伯父言重了,” 范闲连忙道,“下官……小侄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刺杀一事,牵涉甚广,林二公子恐怕也只是……受人指使?” 他试探着将话题引向幕后。
林若甫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深邃如潭:“指使?或许吧。但闲儿,听伯父一句劝,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深究了。有些人,有些事,水太深,知道得太多,对你,对婉儿,甚至对我林家,都绝非幸事。”
“伯父是说……幕后之人,连您也……” 范闲眉头紧锁。林若甫身为当朝宰相,权势滔天,能让他如此忌惮的……
林若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目光锐利地看向范闲:“这第二件事,便是你和婉儿。我且问你,你对婉儿,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范闲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一愣,随即正色道:“伯父明鉴!小侄对婉儿姑娘之心,天地可鉴!绝无半点利用之意!小侄是真心喜欢她……” 话一出口,范闲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糟!说漏嘴了!这不等于承认私下见过婉儿了吗?
果然,林若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无奈笑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额角似乎有根青筋跳了跳。他端起茶又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哦?真心喜欢?看来你与婉儿,私下交流……颇为深入?”
范闲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得脚趾头能抠出一座范府别院:“咳咳……这个……伯父……小侄……情难自禁……还望伯父恕罪……”
“哼!” 林若甫轻哼一声,倒也没有真的动怒,只是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只是闲儿,这世间事,光靠‘真心’二字,有时远远不够。权力倾轧,人心鬼蜮,真心往往是最易碎的琉璃。”
“小侄明白世道艰难,” 范闲收敛了尴尬,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但小侄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喜欢一个人,便是真心喜欢,绝不会因利益而玷污这份心意。若为利益,小侄何不直接接受内库财权,做个富贵闲人?何必卷入这京都漩涡?”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穿越者的清醒和范闲骨子里的骄傲。林若甫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审视、探究、复杂,最终化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与……释然。
“好一个问心无愧。” 林若甫终于露出一抹真正的笑容,带着长辈的温和,“既然如此,老夫今日便给你一个承诺。”
范闲心头一跳。
“只要你对婉儿始终如一,不负今日之言,” 林若甫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林家,便是你日后在京都最大的依仗!林氏一门的资源、人脉,皆可为你所用!”
这承诺的分量,重逾千钧!意味着宰相府彻底站队范闲!范闲心中震撼,连忙起身,深深一揖:“伯父厚爱,小侄……感激不尽!定不负所托!”
“先别忙着谢,” 林若甫摆摆手,“去看看林龚吧。他就在东厢暖阁。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总要说开才好。老夫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他指了指书房外,示意范闲自便,俨然一副将范闲当成自家人的态度。
东厢暖阁。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林龚趴在锦榻上,背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带着点惊魂未定和……强烈的好奇。
当脚步声响起,范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林龚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三分怨毒(毕竟是因为这家伙自己才挨揍),三分后怕(想起五竹和郊外刺杀),四分……还是那该死的、对林峰衣服的惊疑!
范闲走进来,看到林龚这副惨状,再闻着那浓烈的药味,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林相这家法……可真够实在的!他干咳一声,打破尴尬:“林二公子……伤势可还好?”
林龚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瓮声瓮气道:“死不了!用不着你假惺惺!范闲,我告诉你,今天是我爹打的我,这笔账……算不到你头上!但婉儿妹妹的账,你给我记清楚了!”
范闲被他这别扭的样子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同时也捕捉到了他话里对林若甫的维护(?)和对婉儿的重视。他走到榻前,正色道:“林二哥放心,我对婉儿之心,天地可鉴。今日在伯父面前,我已立下誓言。”
“哼!漂亮话谁不会说!” 林龚猛地扭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范闲,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我不管你是诗仙还是什么狗屁提司!你给老子听好了!林婉儿是我林龚最疼的妹妹!从小到大,谁敢让她受半点委屈,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他!你要是敢辜负她,让她掉一滴眼泪,就算你身边有十个大宗师护着,老子豁出这条命,也定要你好看!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这番凶狠的“妹控宣言”,从一个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疼得龇牙咧嘴的人嘴里说出来,本该毫无威慑力,甚至有点滑稽。但范闲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赤诚和维护,却丝毫笑不出来。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滕梓荆——同样的忠义,同样的可以为在乎的人付出一切,只是对象不同,方式……也过于简单粗暴了些。
“林二哥,” 范闲收敛了所有玩笑之色,神情无比郑重,对着林龚,也仿佛对着自己的心,“我范闲在此立誓,此生若负林婉儿,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毒誓出口,掷地有声。暖阁内陷入一片寂静。
林龚凶狠的眼神在范闲脸上逡巡了许久,似乎在辨别这誓言的真伪。最终,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眼中的戾气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重重哼了一声,再次把头扭向墙壁,闷闷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滚吧!老子要睡觉了!”
范闲看着林龚那别扭的后脑勺,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诚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他知道,这梁子还没完全解开,但这声“滚”,至少代表着一种……属于男人之间的、别扭的和解信号。
他转身离开暖阁,心中思绪万千:林家的承诺,林龚的警告,牛栏街的谜团,神秘的大宗师(林峰?),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长公主……京都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而当范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直“面壁”的林龚却猛地又把头转了回来,眼神死死盯着门口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像……太像了……那料子……那光泽……还有当时他冲过来拦爹时带起的那阵风……”
“三弟……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