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夏日祭(2 / 2)

她经历过现代都市的霓虹,见证过修仙世界的法术光辉,反而觉得这依靠凡人智慧创造的、刹那的极致美丽,更显得纯粹而动人心魄。

赤丹从袖口探出半个身子,小脑袋随着烟花的起落而笨拙地转动,看得目不转睛,连索蕾娜偷偷递到它嘴边的苹果糖都忘了啄食。

池晏殊看得呆了,手中的鲷鱼烧忘了吃,直到融化的糖浆滴到浴衣上才手忙脚乱。

维林则不知何时取出了口琴,放在唇边,却没有吹响,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青碧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流光溢彩,仿佛要将这人间盛景刻入永恒的记忆。

就连一向沉稳的九条莲,也微微仰头,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放松与欣赏。

烟花落尽,夜空重归深邃与静谧,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和人们意犹未尽的叹息与议论。

祭典的喧嚣渐渐散去,满足而疲惫的人潮开始像退潮般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索蕾娜几人随着人流,慢悠悠地往回走。

池晏殊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看到的、最大的那个环形烟花,维林则与九条莲低声交流着关于祭典中使用乐器的材质、音色与神乐舞步法中蕴含的灵理。

就在经过一条相对僻静、连接着神社后方山林的小径时,走在最前面、看似随意观赏着路边石灯笼雕刻的索蕾娜,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径的深处,靠近一座古老石灯笼的昏黄光晕边缘,站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极为华丽繁复的多重十二单衣,层叠的色彩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仿佛将整个夜空的深邃与星辰的璀璨都披在了身上。

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看不清真切面容,只露出一双幽深如古井潭水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姿态优雅而寂寥,仿佛已在此地等待了千年时光。

她的身周,萦绕着一股非人非妖、亦非普通精怪的清冷气息,带着月华般的澄澈与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淡淡的哀愁。

九条莲神色一凛,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手已悄然按在了袖中的符咒上。

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古老而强大、却又与神社灵气紧密相连的灵压,这与他平日处理的作乱妖邪截然不同。

那女子的目光,越过了瞬间戒备起来的九条莲和好奇张望的池晏殊,也掠过了目光沉静的维林,直接落在了似乎毫无紧张感的索蕾娜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祭典落幕后的余温与此地的幽深寂寥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索蕾娜拍了拍有些紧绷的九条莲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然后独自缓步上前,在距离那女子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不至于冒犯,也足以清晰交谈。

“月色很好,祭典也很热闹,”索蕾娜开口,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问候一位偶然邂逅的友人,“喧嚣过后,此地的宁静也别有一番风味。阁下在此独处,不觉得寂寞吗?”

白衣女子静默了片刻,空灵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缥缈的回响,仿佛来自很遥远的时代:“繁华盛景,终有尽时。如同这夜空中的花火,极致绚烂,转瞬成空。妾身……只是习惯了这漫漫长夜,与永恒的孤寂相伴。”

她的目光落在索蕾娜那与众不同的银发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又缓缓移开,望向远处神社主殿那在月光下勾勒出庄严剪影的屋檐,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心有挂碍,故土难离?还是……有所守护,无法离去?”索蕾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凭借其强大的神识与三世阅历,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女子并非怀着怨念的恶灵,更像是一缕因极其强烈的执念、眷恋或守护誓言而长久驻留于此的“思念体”或“地缚灵”,或许是某位与这座神社有着极深渊源的古代贵女或神职者的残留,她的存在本身,已与这片土地的神性部分融合。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一些,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夜色中。

索蕾娜没有再追问。

她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与一种坚定不移的守护意志,这与她在艾莉那柄旧剑上感受到的封印意志有些许类似,却更加古老、更加无奈,也更为沉重。

“今夜烟火,可还入眼?”索蕾娜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仿佛只是两位夜游者在交流观感。

“……很美。”女子轻声回答,幽深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如同古井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年复一年,看着尘世喧嚣起落,看着灯火明灭轮回……唯有此刻刹那光华,能稍稍照彻这漫漫长夜,让妾身忆起……也曾身处人间。”

这时,维林悠扬空灵的口琴声在小径外适时地响起,他即兴吹奏的是一段安抚人心、引导安宁的旋律,如同夜风温柔拂过竹林,清冷月华流淌过石阶,清泉潺潺流过溪石,带着精灵特有的、与自然万物共鸣的力量。

在这奇妙的琴声中,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如同融入漫天月华一般,消散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他们身旁那座石灯笼里的火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摇曳了一下,复又稳定地燃烧起来。

九条莲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走上前来,面色依旧凝重,低声道:“索蕾娜小姐,那是……‘神社之灵’?还是某位已然陨落、却因执念残留的神只化身?我在此修行数年,竟从未感知到如此纯粹、强大而又充满悲伤的存在。”

“或许,只是一个个不愿、或者说不能离开的过客罢了。”索蕾娜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等待她的同伴,语气平静,“每一个古老的所在,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祭典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月桥居”的路上,几人都有些沉默,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短暂、奇异却又触动心弦的邂逅中。

池晏殊难得没有叽叽喳喳,似乎在努力理解那种超越了简单“人鬼”对立的情感。维林的琴声也停了,他默默走着,仿佛还在回味那女子身上携带的岁月气息。

京都这座古城,其底蕴与秘密,远比表面看到的灯火辉煌、市井繁华更为深邃、复杂。

踏入旅馆庭院,菊池夫人已贴心地备好了解暑的凉茶和几样清爽的茶点。

池晏殊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位……是传说中的鬼怪吗?”他回想起关于日利亚女鬼如桥女、雪女之类的传说,但感觉气质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怨毒,多了几分高贵与哀婉。

九条莲沉吟道:“非典型意义上的‘鬼’。更似由极其强烈的执念、眷恋或守护誓言形成的‘思念体’,或因特殊原因无法成佛的‘地缚灵’。但由于年代过于久远,且与神社的纯净灵气深度结合,她的存在已具有某种‘准神格’的特性。在我们日利亚,妖怪、亡灵与神灵的界限,有时本就模糊,取决于其行为、力量性质以及与人类、与土地的关系。”

维林擦拭着心爱的口琴,接口道:“风告诉我,她并无丝毫恶意,只是执念太深,与这片土地的羁绊过重,已然成为了此地记忆的一部分。她的琴声,更多是陪伴与见证。”

索蕾娜喝着微甜的凉茶,没有参与讨论。

她只是觉得,无论是人是妖,是神是鬼,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执着、等待或守护,本身就是一个孤独而沉重的故事,足以在历史的缝隙中留下刻骨的印记。

夏日祭的狂欢彻底落幕,京都重归它千年不变的宁静与内敛。

索蕾娜站在房间的窗边,望着窗外鸭川上倒映的细碎月光,以及远方城市边缘那隐匿在夜色中的、连绵的黛色山峦。

祭典的喧嚣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华丽的梦。

赤丹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发出满足又带着一丝困意的咕噜声。

“看来,”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趟日利亚之行,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