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的秩序(1 / 2)

灰九冥带回“墨玉菇”的第七天,常天龙将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炼药室里已经整整七十二个时辰。门外,胡老三来回踱步,脚下泥土被踩出一圈深深的凹陷。几位救苦堂的年轻药师端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眼睛熬得通红,却没人愿意离开。

“常大爷已经三天没出来了。”一个年轻的人族药师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担忧,“那墨玉菇的魔气那么重,万一……”

“别胡说!”旁边的妖族药师打断他,这是只化形还不完全的狸猫妖,耳朵紧张地竖着,“常大爷道行高深,肯定有把握。”

胡老三停下脚步,望向那扇用破木板拼凑的门。他能感受到门后隐约传来的灵力波动,时强时弱,有时平稳如深潭,有时激烈如沸水。他知道常天龙在冒险——用自己深厚的修为作为熔炉,以毕生医药知识为引,试图驯服那来自魔气污染之地的剧毒之物。

第四天清晨,门开了。

常天龙走出来时,胡老三几乎没认出他。这位素来沉稳威严的常家大爷,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青黑色纹路若隐若现,那是强行压制魔气反噬留下的痕迹。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但那双蛇瞳却亮得惊人。

“成了。”常天龙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他举起手中的玉瓶时,手却稳如磐石。

玉瓶是半透明的,里面装着一种奇特的粉末,黑中透着幽蓝的光泽,像是将深夜的天空研磨成了细沙。更奇异的是,这粉末在瓶中缓缓流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墨玉镇元散。”常天龙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对魔气侵蚀本源之伤有效,尤其适合那些在魔灾中伤了根基、灵力不断流失的兄弟。”

胡老三接过玉瓶,手竟然也在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魔灾之后,北境有成千上万的修士和妖族战士,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与魔物血战,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被魔气侵蚀了修炼根基。这些人每天都在感受着自己力量的流逝,如同看着生命从指缝间溜走。很多人因此陷入绝望,甚至选择自我了断。

而现在,这一小瓶粉末,可能就是扭转这一切的开始。

“试过了吗?”胡老三问,声音干涩。

常天龙点头:“用我自己的灵力模拟了三种不同程度的魔气侵蚀,都有效。但需要配合特殊的心法引导药力,而且……”他顿了顿,“材料太难得了。灰九冥带回的那几株墨玉菇,只炼出这一瓶。”

“那就去找更多!”一个清脆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看到灰九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外。他看起来比几天前更憔悴了,左臂缠着新鲜的绷带,脸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但他的眼睛却燃烧着某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既然知道这东西有用,我就算是挖遍北境每一寸被魔气污染的土地,也要找到更多的墨玉菇!”灰九冥大步走来,从胡老三手中小心地接过玉瓶,仔细端详,“常大爷,这药怎么用?用量多少?有什么禁忌?”

常天龙详细解释着,周围的药师们赶紧拿出简陋的竹简记录。很快,一支由灰九冥亲自带领的、专门搜寻特殊变异药材的小队成立了。他们的目标明确:寻找那些在末法环境和魔气影响下诞生的新药材,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古怪、多么不祥。

与此同时,墨玉镇元散被谨慎地用于临床。第一位试用者是一位人族修士,名叫赵铁山,曾是一名金丹期剑修,在守护灵矿的战斗中被高等魔物的魔血溅入丹田。三个月来,他的修为从金丹一路跌落到筑基初期,每天都在承受灵力溃散的痛苦。

服药的过程极为谨慎。常天龙亲自护法,胡老三调集了救苦堂目前能找到的所有净化符箓和安神香。赵铁山盘坐在简单的净室中,服下那幽蓝黑色的粉末。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一刻钟后,赵铁山的脸色开始变化,从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围观的药师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甚至忍不住想上前打断。

“等等。”常天龙抬手阻止,他的蛇瞳紧紧盯着赵铁山周身灵力的流动。

又过了半刻钟,赵铁山体表的青黑色开始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但确确实实是正常的红润。他睁开眼睛,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渐渐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

“停……停了……”赵铁山的声音哽咽,“灵力的流失,停下来了!”

净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虽然墨玉镇元散没能恢复赵铁山失去的修为,但它阻止了根基的进一步恶化。这意味着,像他这样的伤者,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了重新修炼的可能。

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救苦堂的所有据点,又传向更远的地方。那些原本已经放弃希望、在绝望中等死的伤者,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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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镇元散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医学上的突破,更是一种观念上的颠覆。

在救苦堂新设立的“医药研习会”上,常天龙对所有药师说:“我们都习惯了用‘纯净’的灵药,追求‘无暇’的丹方。但末法时代,天地已变。如果我们还固守着过去的条条框框,就等于自己关闭了求生的大门。”

他指着桌上摆放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样本:有在雷击过的焦土中生长的血色蕨类,有在废弃魔巢附近发现的会发光的苔藓,有从魔化妖兽骸骨旁采摘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紫色小花。

“这些,在过去的药典里,要么被列为‘无用’,要么被标记为‘有毒’。但现在,”常天龙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要重新认识它们。末法环境催生了它们,它们也必然适应了末法环境。这其中,很可能就藏着对抗末法之劫的钥匙。”

研习会的气氛被点燃了。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流派的药师们开始热烈讨论,交换彼此的知识。一位年迈的人族药师分享了他从祖传笔记中看到的、关于“浊气中生长的草药特性”的记载;一位妖族药师讲述了他们部落世代相传的、利用各种“毒物”以毒攻毒的治疗方法;甚至有一位曾在魔灾中被俘、侥幸逃回的修士,颤抖着说出了他在魔物营地观察到的、魔物如何利用某些变异植物疗伤的情形。

这些碎片化的知识,在过去可能因为门户之见、种族隔阂或单纯的忽视而被埋没。但现在,在生存的压力下,在救苦堂“万灵共生”理念的引导下,它们被汇集在一起,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胡老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下令在每一个救苦堂据点设立“新药发现记录点”,鼓励所有药师、采药人、甚至普通民众,只要发现任何不寻常的植物、矿物或其他材料,都可以前来记录其特征、发现地点和可能的作用。救苦堂会给予微薄的奖励——可能是一小袋粮食,可能是一件干净的衣物,也可能是学习基础医术的机会。

同时,胡老三还推动建立了“药效验证流程”。任何被上报的新材料,都会由至少三位不同背景的药师分别进行初步检测,记录其特性。如果被认为有潜在价值,则进入更严格的动物试验和有限的人体试验阶段——当然,后者必须完全自愿,且救苦堂会承担全部风险和责任。

这套看似粗糙的体系,却运转得异常高效。短短一个月内,救苦堂就收到了超过两百种新材料的报告。其中大部分确实无用甚至有害,但也有十几样显示出了特殊的药用价值。

比如,在新生屯附近沼泽中发现的一种“泥沼灯笼草”,它的汁液对治疗因污浊灵气引发的皮肤溃烂有奇效;又比如,从一种变异蝙蝠粪便中提取的结晶,能够短暂增强低阶修士在污浊环境中的灵气感知能力。

这些发现可能微不足道,但积累起来,却是在为北境的生灵在末法时代中蹚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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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救苦堂的医药研究取得突破的同时,胡老三开始将目光投向更深层的问题:如何建立一种可持续的、符合“万灵共生”理念的新秩序。

魔灾后的北境,传统的权力结构和资源分配方式已经被彻底打碎。大宗门损失惨重,小型势力要么覆灭,要么苟延残喘。而救苦堂因为在救援中不分种族、不计代价的付出,赢得了超乎想象的威望和信任。胡老三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夺取权力,而是建立一种全新的、更公平的生存方式。

他首先从救苦堂内部开始改革。

在一个傍晚,胡老三召集了所有救苦堂的核心成员和各个据点的负责人。会议地点依然简陋,但这次人数多了许多,棚子不得不扩建,甚至有些人只能站在外面听。

“兄弟们,姐妹们,”胡老三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直接,“咱们救苦堂现在摊子铺得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杂。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有什么事都得找我和常大爷、灰九冥点头,那咱们迟早得累死,事情还办不好。”

“所以,我琢磨了一套新的法子。”胡老三拿出几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示,“咱们把救苦堂的活儿分成几大块:医药研发和救治,这一块常大爷总负责;药材搜寻和采集,灰九冥总负责;后勤保障和资源分配,我暂时管着;还有人员培训、对外联络、据点建设等等,都需要专门的人来管。”

“我的想法是,每一大块己的那块负责,有决定权,只需要定期向总负责人汇报。而每个据点的日常事务,由据点的‘主事’决定,除非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否则不需要事事上报。”

这套分权、授权的思路,在过去的修行界并不常见。传统的宗门或家族,往往强调集权和等级。但在末法时代,信息传递困难,资源极度分散,过度的集中管理反而会降低效率。

更关键的是,胡老三在制度设计中,刻意淡化了种族和出身的界限。

“推选执事和主事,只看三点:一是有没有这个能力;二是有没有这份责任心;三是不是真心认可咱们‘万灵有苦,吾辈当救’的堂训。”胡老三环视众人,目光特意在一些妖族和人族面孔上停留,“至于你是人是妖,以前是哪个门派,救苦堂不问,也不在乎。”

这番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座的有曾经的小宗门长老,有妖族部落的祭司,有散修,甚至有几个是魔灾前地位低下的凡人医师。在过去,他们之间有着清晰的界线,几乎不可能平等共事。

但经过魔灾的生死考验,经过在救苦堂并肩作战的日子,这些界线已经模糊了许多。

灰九冥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老胡说得对!咱们寻药队里,人族兄弟的眼神好,能发现远处山崖上的草药;妖族兄弟鼻子灵,能闻出地下埋着的药根。各有所长,互相配合,才能找到更多药!要是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那趁早散伙!”

一位曾经是小宗门药堂管事的人族老者也颤巍巍地开口:“老朽……赞同。魔灾之中,救我性命的是妖族的兄弟;而我用毕生所学治好的第一个重伤员,是凡人铁匠。既如此,还有什么门户种族之见可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