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城离开苍狼氏部落后,依照苍牙所指的方向,在愈发荒凉崎岖的地貌中向东行进了两日。这两日间,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片天地的死寂与残酷。魔气几乎无孔不入,若非浩然气自行运转加上两件异宝护持,恐怕早已心神动摇,甚至被魔气侵蚀。沿途所见,尽是扭曲的怪石、干涸的河床以及零星散布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惨白骸骨,偶尔遭遇的魔物也变得更加诡异难缠,让他不得不耗费更多精神小心规避或速战速决。
苍牙所赠的肉干和清水极为宝贵,他节省着食用,但消耗依旧可观。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体内的浩然之气在缺乏灵机补充的环境下,恢复速度极其缓慢,仅靠打坐冥想,效果微乎其微。这让他对前路更多了一分忧虑——若浩然气耗尽,仅凭石敢当印和无字玉书的被动防护,在这魔域之中恐怕寸步难行。
就在清水即将见底,肉干也所剩无几时,地势开始出现变化。荒凉的平原和丘陵逐渐被更多风化严重的山峦所取代。在一处隘口,他注意到了一些非自然形成的痕迹:几块巨大的岩石似乎曾被有意排列,虽然如今已倒塌倾颓,半掩在沙土中,但仍能看出某种阵势的雏形。岩石表面刻有模糊的符文,大多已被风沙磨平,仅存些许笔画,透着一股苍凉古朴的气息,与魔气的污秽感截然不同。
“这是…道门的痕迹?”王青城心中一动,仔细辨认。云宸子的记忆碎片中,有关于道家阵法的零星信息。这些石块的排列方式,残存符文的笔画结构,都隐隐指向某种辟邪、预警的简易阵法。
看来苍牙所指的方向没错,这附近确实可能存在与人类修行者有关的遗迹!精神为之一振,他更加仔细地搜寻起来。
又向前跋涉了半日,翻过一道寸草不生的山梁,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隐蔽的山谷。谷中弥漫的魔气似乎比外界稍淡一丝,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谷底深处,依着山势,隐约可见一片残破的建筑群轮廓。
那是一片道观的遗迹。
青黑色的瓦片大多碎裂,屋檐坍塌,墙壁倾颓,露出内部朽坏的梁柱。主殿只剩下半个框架,歪斜地指向灰紫色的天空。观前的广场布满裂缝,杂草(一种在魔气侵蚀下变异、呈现暗红色的狰狞植物)丛生。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王青城的心微微沉了下去。难道来晚了?这里早已废弃?
他谨慎地靠近,运转浩然气护住周身,手握石敢当印,一步步踏入道观残破的山门。山门石柱上的匾额斜挂着,上面“玄真观”三个古篆大字虽布满污垢和裂纹,却仍透着一股曾经的庄严。
就在他踏入山门的瞬间,怀中的无字玉书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股比平时更明显的温热感。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脚下地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像是即将枯竭的溪流,断断续续,却顽强地试图涤荡开周围的魔气。
“有古怪…”王青城凝神感应。这微弱的能量流虽然弱小,却纯净而中正,带着一种道门特有的清灵之意,与魔气的污秽阴冷格格不入。它源自道观深处。
他循着那微弱的感应,小心翼翼地在断壁残垣间穿行。越往深处走,那股纯净的能量流就越明显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已能让他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舒缓。同时,他也注意到,这片废墟中,某些关键位置,比如残存殿宇的墙角、庭院中的特定方位,似乎被清理过,甚至还摆放着一些新刻的、略显粗糙的符石,显然近期有人活动!
最终,他来到了道观最深处,背靠着一面巨大山壁的一座相对保存完好的偏殿前。这座偏殿显然经过了一番修缮,虽然依旧破旧,但门窗用粗木加固过,屋顶也进行了简单的补葺。殿前的一小片空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那些变异的杂草,土地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深褐色,与外界龟裂发黑的土地截然不同。空地上甚至开辟出了几小块药田,里面种植着一些蔫头耷脑、却顽强存活的药草,叶片微微泛着灵光,显然并非凡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偏殿门口以及那片净土周围,插着七面残破不堪、颜色暗淡的三角小旗。旗帜无风自动,散发出一种联合在一起的、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净化之力,勉强支撑起一个直径约十丈左右的微弱能量场,将大部分魔气排斥在外。正是这个能量场,保护了这片小小的净土和那座偏殿。
“残存的辟魔阵…”王青城认出这阵法,在云宸子记忆里,这属于道门基础阵法之一,但在此地,显然是倾尽所有才维持下来的。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偏殿那扇用破旧木板钉补过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疲惫却异常清澈的眼睛从门缝后望了出来,落在王青城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轻道士,面黄肌瘦,道袍打满了补丁,洗得发白,但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看到王青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惊讶——在这魔域深处,竟然会出现一个看起来完好无损、衣衫虽旧却整洁的人类?随即,那惊讶化为更深的警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一根充当武器的削尖木棍。
“你…你是何人?如何找到这里的?”年轻道士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紧张和虚弱而有些沙哑。
王青城停下脚步,站在那片净土边缘,没有再贸然前进,以免引发误会。他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尽量温和:“在下王青城,乃一游学书生。途经此地,察觉有清气残留,故冒昧探寻。敢问小道长,此处可是玄真观?”
年轻道士听到“游学书生”四个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上下打量着王青城,尤其是看到他周身那层微不可察、却让靠近魔气自然消散的白色微光时,眼中的警惕稍稍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
“书、书生?这世道…还有书生游学?”他喃喃道,似乎觉得无比荒谬,但王青城身上的气质又确实与他记忆中灾变前的读书人有些相似。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关于道观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你身上那光…是什么?魔气好像怕你?”
王青城微微一笑,心知这浩然之气便是最好的名片。他略一运转,周身白光稍稍明显了一些,那股中正平和、辟易邪祟的气息更加清晰。“此乃浩然正气,是在下所修习的一种气息,恰能克制魔气。”
“浩然正气?”年轻道士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迷惑更深,但那份亲和与舒适感是做不了假的。他迟疑了片刻,终于稍稍打开了门,“你…你等一下,我去禀报观主。”说完,又迅速把门关上。
王青城耐心等待。他能感觉到,就在偏殿之内,还有几道微弱的气息,同样疲惫,却带着修持之人的纯净底子。看来,玄真观确实还有传承者在此坚守。
没过多久,偏殿门再次打开。这一次,走出来的不止是那小道士,还有另外两人。
为首是一位老道士,身形干瘦,驼着背,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老人斑,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他穿着一件同样打满补丁、却依稀能看出原本颜色的深蓝色道袍,头戴一顶破旧的混元巾,手中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显然是目不能视了,但他抬头“望”向王青城所在方向时,却给人一种洞悉一切的感觉。
老道士身后,跟着一位中年道士,约莫四十余岁,面色焦黄,嘴唇干裂,左边袖管空荡荡的,显然断了一臂。他仅存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柄锈迹斑斑却开了刃的铁剑,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审视与戒备,死死盯着王青城,身体微微前倾,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状态。
那年轻道士则紧张地搀扶着老道士。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士率先开口,他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力量,让人心神宁静,“老道清虚,乃此间玄真观观主。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虽然目盲,却精准地朝着王青城的方向打了个稽首。
王青城连忙深深一揖:“晚生王青城,见过清虚观主,见过二位道长。冒昧打扰清修,实乃迫不得已,望观主海涵。”
断臂中年道士冷冷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书生?浩然正气?从未听闻!如今魔劫肆虐,人心叵测,你如何证明你不是那些投靠了魔物的邪修,或者黑齿鬣狗部落派来的探子?”他的敌意毫不掩饰,经历显然让他难以信任任何陌生人。
“明心,不得无礼。”清虚观主轻轻呵斥了一声,随即又对王青城道,“王居士勿怪。我这徒弟经历颇多,警惕些也是常态。只是老道虽目不能视,心却未盲。居士周身清光湛然,气正而神足,与此界弥漫之污秽戾气截然不同,绝非邪佞之辈。只是…居士所言浩然正气,老道孤陋寡闻,确未曾得闻,不知可否为我这瞎老道解惑?”
王青城心中暗赞老道士灵觉敏锐。他再次运转浩然气,使其气息更为彰显,同时开口道:“观主灵觉通透,晚生佩服。此浩然正气,并非道门金丹或佛家舍利之功,乃是秉承天地正大刚直之意,养于心中,发于体外。读书明理,持身以正,皆可滋养此气。其性至阳至刚,最为克制阴邪魔气。”说着,他伸手指向净土边缘一缕试图渗透进来的魔气,那缕魔气一碰到他指尖散逸的微光,立刻如冰雪遇阳般消散。
这一幕,让那名为明心的断臂道士瞳孔微缩,紧握的铁剑稍稍放松了些。年轻道士更是低低惊呼一声,眼中充满了惊奇。
清虚观主微微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难以言喻的感慨:“天地正大刚直之意…养于心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有这般修行之道…看来老道真是坐井观天了。难怪…难怪居士能安然行走于此等魔域之中。快,快请入内奉茶。”他侧身让开通道,态度已然不同。
明心道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观主态度,最终还是沉默地让到一边,只是目光依旧紧紧跟着王青城。
王青城道谢后,迈步踏入了那片被残阵保护的净土。一进入能量场范围,顿时感觉周身一轻,一直被动抵御魔气所带来的细微压力骤然消失,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这片小小的土地,无疑是这片绝望魔域中一个珍贵的奇迹。
偏殿之内,陈设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几张歪歪扭扭的木板床,一个用石头垒砌的灶台,上面放着几个缺口陶碗。殿角堆放着一些挖掘来的块茎和干瘪的野果,数量少得可怜。墙壁上挂着几张绘制在兽皮上的符箓,灵光黯淡。唯有一座泥塑的三清神像矗立在殿中,虽然布满裂纹,面前却供奉着一碗清水和几枚野果,香炉里插着三根用特殊草药制成的熏香,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宁神的清淡香气,勉强维持着殿内一丝庄严气象。
除了清虚观主、明心道士和那年轻道士,殿内还有两人。一个躺在角落的草席上,似乎昏睡着,气息十分微弱,身上缠绕着破布条,隐隐有黑气渗出。另一个则是十岁左右的小道童,面黄肌瘦,正拿着一个破旧蒲扇,小心地对着灶台里微弱的火苗扇风,试图烧热瓦罐里的一点清水。见到王青城进来,小道童吓得立刻躲到了明心道士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又好奇地偷看。
算上昏睡的那人,整个玄真观,竟然只剩下五个人!而且个个面带菜色,气息虚弱,显然都在饥饿和魔气侵蚀的边缘苦苦挣扎。
清虚观主请王青城在一段当做凳子的树根上坐下,那年轻道士——道号明性——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热水,里面飘着几片不知名的干枯叶片,算是待客的“茶”了。
“让居士见笑了。”清虚观主叹息一声,“玄真观…如今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守着祖师爷留下的这点基业,苟延残喘罢了。”
通过清虚观主的叙述,王青城得知了玄真观的遭遇。魔莲现世,魔气席卷天地之初,玄真观凭借祖传阵法和高深修士,也曾庇护一方,抵抗魔物。但随着时间推移,灵机枯竭,阵法缺乏能量补充逐渐失效,强大的师长们在与魔物和魔气的对抗中相继陨落,弟子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最终,只剩下清虚观主——当年只是管理藏经阁的普通执事——带着几个受伤或年幼的弟子,依靠着祖师殿残留的最后一点禁制核心,结合众人微薄法力,勉强布下了这缩小了无数倍的辟魔阵,守住了这最后偏殿和门前一小块土地。
他们依靠在阵内种植少量耐魔气的药草(产量极低),偶尔由明心道士冒险外出,在附近寻找一些可食用的块茎、挖掘被污染较轻的地下水(需用最后几张净水符处理),才艰难地活到现在。但资源越来越少,净水符即将耗尽,明心道士上次外出寻找食物时更是遭遇魔物,断了一臂,重伤逃回。躺着的那个弟子名叫明尘,则是被魔气侵入肺腑,已昏迷多日,全靠观主每日渡入微薄真气吊着一口气,但也已是油尽灯枯。
“若非心中尚存一丝守护祖师香火、等待转机之念,老道与这几个孩子,恐怕早已追随先师而去了。”清虚观主语气平静,却透着无尽的悲凉与疲惫。
王青城听得心情沉重。这与苍狼氏的困境类似,却又更加令人扼腕。曾经的道门清修之地,竟沦落至如此绝境。他看向那昏睡的明尘,能清晰感受到其体内肆虐的魔气正在不断吞噬他本已微弱的生机。
“观主,晚生或可一试,驱散这位道长体内的魔气。”王青城放下水碗,郑重开口。
“什么?”明心道士猛地抬头,独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清虚观主虽然看不见,身体也是微微一震。明性和那小道童更是睁大了眼睛。
“王居士…你…你所言当真?”清虚观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想尽办法,耗尽库存的丹药符箓,也无法驱除明尘体内的魔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王青城的话,无异于黑暗中的一道惊雷。
“晚生的浩然气,对魔气确有克制净化之效。”王青城走到明尘身边蹲下,仔细观察,“此前我曾以此法,救治过被魔气侵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