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当官的吗?”边上有人插嘴说,“我也是本地的,我家就在某某小区。”
“哦?”这回轮到我疑惑地看看他了。
插嘴的人矮矮的个子,脸上浮着讨好的笑容。他所说的小区离我家所在的小区不远,但我却从来不曾见过他。
“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我问道。
“噢!”笼头插嘴道,“他这一回是搞大了,拿了只打火机去烧银行呢!”
笼头显然对有人插嘴不满意,感觉有些抢他的风头的意思,话中带有明显的讽刺。
“拿了只打火机烧银行?”
我觉得太不可思议,居然还有这种事!拿只打火机能烧得了银行吗?在我的印象中,银行的装修都给人一种壁垒森严的感觉,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储蓄所,也是不锈钢的栅栏隔离着。打火机能引燃哪里?用打火机去烧银行,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我吸了毒之后,产生了幻觉,打着打火机,嚷嚷着要把银行烧了,就把我逮进来了。”那位小城老乡说。
“你是某某市的?”我将目光移向了笼头,“我正从那儿的看守所过来。你怎么会关来这里?”
“异地羁押嘛!”笼头说,“一般采取异地羁押的,都犯有大案子。”
他加重了语气说,似乎在炫耀他犯下了很大的案子。这让我好奇。犯下了重罪,很值得炫耀吗?但是,我得写我的那份材料,我可不想在此时扯这个话题。我估计,检察机关会在起诉阶段的第一时间里来提审我,这份材料可是耽误不得。他却很炫耀地说起了他的事:
“我是因为开设赌场被抓的。”他说,“来抓我的时候,场面大得不得了!连小城的特警也出动了!我正在某某大酒店呢,他们将酒店团团围住!”
他所说的某某大酒店我知道,算是邻县比较上些档次的酒店。不过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呀,四星级而已!对于我来说,入住五星级的酒店也是家常便饭!
“他们都端着冲锋枪呢!”他强调说,脸上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神情。
有这么夸张的吗?抓一个开设赌场的人,出动了特警,还都端着冲锋枪?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人物了!
“他们从我的汽车后备箱里搜出了一把大砍刀!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他说,“在抓我的时候,大砍刀并没有在我的手里,不然的话肯定会被我砍翻几个!冲锋枪有什么用!近距离搏击,砍刀的效果肯定比枪好!”听他的语气,他确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我这件案子很大,小城的公安亲自在办!”
一个开设赌场的案子,地级市的公安亲自在办?这也太夸张了吧!除非他涉黑,他的手下有众多的喽啰!不过,开设赌场的总会请几个看守场子的打手,但这与涉黑似乎又不相干哦!我的心思连续转了几个弯,脸上肯定露出了不太相信的神色。他倏地站了起来,对着墙壁狠狠地击打了几拳,墙壁上粉有水泥,水泥粉得差不多有一人多高,饶是他身材高大,也无法将拳头砸在上面的石灰墙上。“嘭、嘭、嘭”的几声闷响,威势倒确实有一些。尤其是他摆出了一个在拳击场上的那种标准的姿势,一边猛击,一边双脚还在跳动着,嘴里还助威似地“嗨!嗨!”叫喊着,场面颇为唬人。
正在干活的那一排人都扭过头来看,脸上露出了畏惧。这一份畏惧的神情,却让他十分受用。也许他要的正是这一份效果。但是,毕竟是水泥墙,人的拳头再硬也无法与水泥墙抗衡。他有些吃不住痛了,不再炫耀地朝墙上拳击,抖了抖右手,仔细地查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但嘴上却仍在逞能:
“这算什么!你们看,我的手指关节上早已满是老茧了!男人嘛,就是要靠拳头打天下!‘拳头大,胳膊粗,不怕你们弟兄多!’”
在故乡小镇,也有这么一句老话。但是这句老话在此时此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冷兵器时代,人可以凭一双拳头打遍天下,像《水浒》中的武松,凭一双拳打死了斑斓猛虎,打出了他的威风;像也是《水浒》中的鲁智深,几拳便将镇关西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虽然是小说中的描写,但在现实中,也同样有拳头很硬的角色。譬如霍元甲,譬如香港的李小龙。
现在都已是什么年代了?现在可是凭脑子生存的年代。有一个好的身坯,有一副好的拳脚,有什么用?还抵不过人家翘着兰花指的一番算计呢!像这样的人,还不是被人充当打手的角色?凭这样的智商,还能在社会上扬名立万?连门都没有!
我对这种逞强好胜之人可是兴趣不大!他见我一脸漠然,自也感到无趣,不再显摆他的勇武,复又埋头去干他的活了。我端坐在塑料箱前,动笔写我的材料。看来,他们每天干的活是有任务的,其他的人显然也再无人理会他,只顾忙着自己手中的活。我仔细打量他们手中的活,似乎挺简单,往一个个小小的塑料圈内穿铜线圈。铜线已被截成十多公分长的一截一截的。亮闪闪的紫铜丝,正向着绕又反向着绕,最后剩下两截短头反方向翘着。
各人的眼前摆着一小堆已经缠好的线圈,似乎分得很清。有人还在喃喃地点着数。谁也不再主动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怕影响我写材料。但是,这样的静谧反倒让我不太习惯。我知道,这是因为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的注意力一时还无法完全集中,文思不能泉涌。我必须得静下心来,哪怕是强迫自己,也必须得将材料拿出来!如果检察机关在起诉阶段的第一时间里来提审我,我必须在第一时间里将材料交给他们。我得争取主动,哪怕是这种主动是徒劳的,我仍不能放弃这种努力!
也不知写了多少时间,晚饭之后,天已黑了,他们在加班,我也得加班。一直坚持着将材料写完,又誊抄了一遍。我得一式两份,一份呈检察机关,一份交给律师。交给律师的那份我还特意附了一份在西邻那个县的看守所中,21号、22号、23号三个笼子可以证明我被带出笼子去突审的时间,和被押回的时间的那几个人的名单。东邻那个县的看守所是被带离了看守所去突审的,只需查阅离开和回来的起迄时间,就足以证明一切。
在西邻那个县的看守所的突审,并没有离开看守所。看守所必定不会有相应的进出记录,只能依靠问同笼子的在押人员取证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夜似乎已很深,没有一丝的人声。我抬头看了看那一排正在低头干活的人,他们都精神贯注地忙着自己手中的活。我得洗漱睡了,也许明天又是一场艰巨的较量。我抖开棉被,将棉被叠成一长条的包裹状,用脱下的衣裤叠成一个枕头塞在棉被一头底下,挺直身子,慢慢地钻入棉被中。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好,我的心情一阵轻松,头一挨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笼头问我:
“昨夜你自顾自地睡觉了,而且身子挺得直直的,我们一排人坐在你的头前,你知道这样的场景像什么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像什么?哦!”我随即明白了过来,“无所谓啦,随便你们怎么看,怎么想。”
可以肯定,我睡下之后他们必定好一番议论,但是我却一句也没有听到。旁人的议论与我有什么相干?尤其是我没有听到,更不必将议论当一回事,就当它是微风过耳好了。我旁若无人地自顾着睡觉,他们却得忙自己手中的活,他们的心中肯定不好受。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产生一些妒忌,做些恶作剧,都很正常,我还能制止他们的思想对我的骚扰吗?
我新来,而且我敢在他们干活时公然睡自己的觉,这本身已在他们心中引起了忌惮。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来招惹我。换个人试试,能让你睡得安稳吗?不在你脸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不在你的脚底心抹上牙膏才怪呢!我曾看到有人半夜起来,恶作剧地在睡熟的人的脚底心抹牙膏。据说睡熟的人脚底心被抹上牙膏,会很快“跑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管遗精叫“跑马”,就好像他们将自慰叫做“打飞机”一样。
在笼子里,在这个男人集聚的小天地里,谈论女人是永恒的话题。“跑马”和“打飞机”也是家常便饭。所不同的只是,“跑马”是不自觉的宣泄;而“打飞机”是主动的宣泄。没有人以此为耻,反而会堂而皇之地宣告:“我跑马了!”好像跑马足以让人趾高气昂似的。“打飞机”更是他们乐此不疲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舒缓内心的压力。
不管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承认不承认,每个人内心的压力都是存在的。谈论女人和自慰无疑是分散注意力的最有效手段。而且,在他们的话中,任何的女子都是淫荡的,他们永远是神勇的!一个比一个见过的女人多。似乎这样的谈论,足以满足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意淫。但我却一直羞于这样的话题。
有许多事情,发生了便发生了,何必事后再去议论呢?尤其是说给这些素未平生的人听。每一段的艳遇,我宁肯将它珍藏在我的心中,又何必端出来与旁人共享?对于我来说,美丽的风景我已经领略过了。也许,在我老之将至的时候,我会细细地将它们一一回忆起来,对我的人生做一次道德评判。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去议论去渲染,对我生活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些女人实在是一种冒犯和亵渎。我怎么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孔老夫子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也许在这种食欲不能得到满足的环境中,另一种的欲望会变本加厉?或者是为了将自己对食物的欲求转移开?谈论食物不会让人满足,只会让人产生更多的饥饿;谈论女人就不同了,讲得唾沫飞溅、情不能自禁时,手便能成为蚀骨的利器,唾手可得那一份感官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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