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体梦(1 / 2)

……我站在一座大楼的玻璃大门前,看到有许多人想往大门里挤。也有许多人似乎想从玻璃大门内出来。往里挤的人只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往外挤的人的脸却能看得很清楚,一张一张的脸都贴在透明的玻璃上,平平的,似乎很夸张。眼睛成了一条一条短短的缝隙,很奇异地张大着嘴巴。没有人能进得去这幢大楼;也没有人能出得来这幢大楼。天突然黑了起来,原来是一大块像黑布一样的东西遮住了整座大楼。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又是从哪儿来的?这黑色的东西突然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巨响。我能感觉声音很响,但却听不到声音。大楼的玻璃在纷纷崩裂,一条一条裂痕像蛇一样在玻璃上舞动,蛇头都昂扬着,显露着满嘴金色的牙齿。它们似乎在“咯吱、咯吱”地咬着玻璃。我正呆呆地看着,这些昂扬的蛇头突然回过头来,朝我狰狞地看着,作势着似乎要朝我扑来,让我好一阵战栗……

几经努力,实业集团公司终于组建成功。之所以拖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这件事情办妥,后来,我才渐渐看出来是因为公司的董事长对其他各公司的小股东是否持有实业集团公司的股份很纠结。但是,他又不肯很坦诚地跟我探讨这个问题。在考虑集团公司的股份设置时,我曾跟他说过,组建实业集团公司的目的,是为了实现集团公司对下属各公司的有效管理。这个有效管理必须以实业集团公司的对各公司的控股地位的确立为基础。这也是我与工商部门的前同仁反复探讨的问题。

但是,他对我的说法显然心存疑虑。他认为,我这是欲擒故纵,是想为我自己持有集团公司的股份探口风、作铺垫。其实,在我内心,根本就没有他疑感的这种想法。他是多虑了。这也可能是我认为,其他各公司的小股东应当成为集团公司的董事会成员的说法有关。在我看来,是董事的,并非一定要是公司的股东;是股东的,也并非一定是公司的董事。董事会只是一个公司的管理机构,其成员的组成,与是不是股东并无必然的联系。但是,他不肯跟我坦诚探讨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去主动挑明?

后来,他肯定自己去找了工商部门的人去商量了,才算如愿组建了实业集团。实业集团的股份构成以他在其他各公司所持有的股份累积而成。其他各公司的小股东在集团公司并不持有股份。但是,是集团公司的董事,参与集团公司的管理。我的弃家族化管理模式的设想得以实现。集团公司则成了完全的私人公司。

在实业集团公司的揭牌典礼上,我看出公司的董事长一直在揣摩其他董事的真实心思。那些董事的脸上,确实也都挂着心怀叵测的矜持。这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自然不会去跟他们再三、再四地解释。所有的设想,我都已在董事会的筹备会议上坦诚相告。有必要再去解释吗?他们一个比一个精明,我再去挑起这个话题,岂不是成了“常戚戚”的小人了!

但是,在董事会上,董事长看我的脸色表态的这种状态,让我不舒服。这让我想起在乡镇工作时,在党政班子联席会议上的那种情形。这种情形的再现,难免会让人产生我在董事会内部大权独揽的联想。这是很令我惶恐的事,也是我必须努力回避的事!董事会内部难免会起矛盾,董事长与董事之间也难免会起矛盾,我可不想成为矛盾的焦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人泄怨的靶子;更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为替罪羊。

我不知道投资热电项目的想法缘何而生?但董事长在会上提出这个设想时,我是大力支持的。我曾在计划与经济委员会工作过,电力部门归属于经委协调。所以,我与这个部门联系比较多。我了解国家的能源需求情况;也了解国家已对小火电实行了限控。但是,这个限控政策,在我看来,恰恰是一个机会。支持办热电项目,我更倾向于资本运作。在计划与经济委员会工作时,区里曾参与本省一家企业在本区的热电项目的兴建。我很欣赏投资方的那种娴熟的资本运作手段。

也不知区领导是出于哪个方面的考虑?是为了吸引外来投资,还是为了解决本区一直以来的能源供需矛盾?居然同意将我好不容易向市里争取来的每度电加价两分钱所积累起来的四千余万元入股投入。这个投入虽然与当初筹措这笔资金的理由和用途相吻合。但只在新建的热电项目中仅占20%的股份的屈辱地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区里决定,让我的一个副手代表区政府参与新建项目的管理。我自然将自己与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尽管我很欣赏主要投资方的这种资本运作手段。

在项目的实施过程中,以热定电的说法;上网电价确定上的纠缠,我时有耳闻。我虽然不过问此事,但对项目的进程的关心,却仍然时时左右着我。这些事情虽不需要我出面去协调,但与这个项目相关联的其他事情的协调,还得我出面。项目基本完成时,上网电价的确定,对新办企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电力部门强调必须以热定电。也就是说,向周边的企业供应了多少气,企业才能发多少电。如果企业想多发电,必须将上网的电价降下来!

热电企业所发的电,必须输入电力部门的输电线网,热电企业是不能直接供应给用电户的。输送入电网时,电力部门按输入电量与热电企业结算电价。这个电价,当然不会是电力部门供应给用户的电价。而是比电力部门的供应电价低得多。电力部门的收入价和供出价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价。这个差价显示了电力部门的垄断地位。而且,峰电与谷电之间,同样也存在着价差。用电高峰时间的上网电价比用电低谷时间的上网电价高一些。作为热电企业,一投入运行,便不能时开时停。“以热定电”、“上网电价”和“峰谷电价差”,无疑是制约热电企业的三柄利剑。

好在主要投资方长袖善舞,所有问题都在他的斡旋下一一化解。这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尤其让我叹为观止的是:企业正常运转之后,主要投资方又对企业作了评估。我不清楚这个评估价是怎么产生的。但是,显然西方国家对热电企业的价值评估方法与国内对该类企业的评估方法明显不同。他采取了西方国家认可的那种评估方法。将总投资八、九千万的企业,评估成了一亿三、四千万元。然后,按评估价将其所持有的80%股份中的50%,转让给了英国的一家公司。

企业变成了中外合资,主要投资方所投入的大部分资金又已收回。他却依旧是企业的大股东。企业的管理和营运仍掌握在他的手中。完成了他的资本运作,区政府投入的资金被死死地套在了那儿。而且,据说,政府所持有的股份份额,并没有因为企业的评估和主要投资方股份的转让而有所增加!在企业的运作中,无论是政府领导还是政府委派的参与管理者,都难望其项背哦。

所以,当董事会讨论是否上这个项目?并且说,上了这个项目后,有望与小城的一家大型国企合作。这家国企的一个分厂与我公司初选的项目用地仅一河之隔,热电企业的热能完全可以供应给河对岸的那家国企时,我竭力赞成上这个项目。虽然,我考虑得最多的是如何实现我设想中的资本运作。现在,既然供热都不成问题,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这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嘛,傻子才会坐失这样的良机。

项目确定之后,我成了先行官。上热电项目,需要征用成片的土地,项目初选址又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小镇。区一级的行政区划调整了再调整之后,这个小镇那时已隶属于另外一个区管辖。但是,小城毕竟小哦,换来换去的那些乡镇领导,依然都是一些熟面庞。这个小镇的主要领导,原先是乡镇经济线的分管领导,我在计划与经济委员会工作时,也算是同一条线的人。我下海之后的再次相见,自然分外热情。他再三说,没想到这个项目会是你亲自出面。我说,我已下海,现在只是一个商人,商人的目的,是为了逐利。有什么亲自不亲自的!他连连说:

“理解!理解!官场逐名,商场逐利。逐利总比逐名实在得多!”

我说:“逐名也不错啊,不信我陪你去小镇的大街上走一遭,看看你得到的笑脸多,还是我得到的笑脸多!”

他说:“笑脸多又不能当饭吃!这个社会最终还是会经济地位决定一切!”

我说:“这笑脸不是体现了人的价值了嘛!人总是希望自己存在的价值高一些而不是低一些吧!”

我看看窗外公路南的那一片休闲广场,这片休闲广场的布局设计,我当时也是一名参与者。当时的那一群设计参与者已经星散,休闲广场却作为一个凝固的符号留了下来!在休闲广场上悠然散步的人,有谁会去关心是谁为这一方环境的布局在呕心沥血?但是,作为设计者来说,每一个细节的设计,却都与人的休闲舒适度相关联。这难免会让当初的呕心沥血者,在心理上产生巨大的落差。这一份的落差,能以人的笑脸作弥补吗?

小镇的主要领导陪我去那个初选址兜了一圈。确实诚如所说的,隔河对岸是一片彩钢构造的标准厂房。我问,对岸的那一片厂区主要生产什么?小镇的主要领导说,这是小城那家大型企业的一个分厂。这简直是答非所问嘛!我当然知道,是那家企业的一个分厂。我还知道那家大型国企的主要产品是什么!那家大型国企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我的同学嘛!而且,这家企业在小城闻名遐迩,谁焉有不知之理!我驻足隔河观察了片刻,又问:

“这家分厂似乎并没有使用蒸气嘛?”

同行人说:“供热的问题好解决的!我们镇上和公路的沿线有这么多需要用气的企业,镇上又有这么多的居民。蒸气管道接过来后,还不是争着用气了!”

公路沿线的企业?我的心里打了一个顿,公路沿线有几家企业,我还不清楚啊。这些企业需不需要用气,我更是一清二楚!董事会上同仁介绍的这些项目情况,恐怕是小镇在招商引资中杜撰的噱头哦!我在乡镇工作过,又在区经济综合协调部门呆过,这样的套路,我可是再清楚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随他在那方初选地上兜了一圈。冬季的田野已露出了它的丑陋,堤岸边的茅草已是一派衰败的形象。小河边的那几棵枯黄的芦苇,顶着稀疏的芦花,在寒风中飘摇。沿河岸的桑地,众多的桑树枝桠上都顶着累累的树瘤。我不知道这树瘤间的新枝,何时才能绽出?

回到小镇机关大院,我问,这一片土地的征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没问题!”小镇的主要领导将胸脯拍得山响,“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要下决心做的事,还有什么会做不成功的!”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哦!我当然了解他,只是原来觉得他的口气有点大,当了主要领导了,自然不再是“当日阿蒙”,气势毕竟不同于往日哦!小镇之行,并没有带给我欣喜,反倒带给我重重的顾虑。但我并不急于将我心中的疑虑说出。我要看看这位小镇主要领导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按照我的设想,我给出征用土地的政策,具体与农户的征地谈判由地方政府实施。“县官不如现管”,企业直接与农户接触,很少有谈得成功的!涉及到利益,农户必定会铢缁必争。不辅之于行政手段,这台戏唱不好!

也不知是因为我出面去协调土地的征用,让小镇的主要领导意识到,在原先的招商引资工作中,虚头巴脑的话说得太多;还是怕我公司真的投资之后,所有的描述都将成为泡影,对我没有办法交代;还是因为我们去那块土地上兜了一圈之后,让当地的农户有了充分商量的时间?土地的征用,出现了难题。据小镇的主要领导告诉我,这块土地上的农户,死活不肯放弃这块土地。不管镇政府做出多少承诺也是枉然。

对征用农户的土地,我是有经验的。虽然,后来法规健全了,不允许再像我过去那样的大刀阔斧地强行征用。但是,我仍然感觉他的话中,有相当多的虚假成分!我不知道导致他的这一份虚假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他没有能力,而是他不愿尽力去办!那么,这个不愿尽力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我不想去探究。

通过几次与小镇那些领导的接触,我已感觉这个项目并没有像董事会上,他们所描绘的那样前景看好!热电项目又是国家限控的短线项目,如果用气不能如设想中所愿,一系列的矛盾便会接踵而至。我设想中的资本运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第一,我虽然知道这样的运作方案,但我毕竟没有相应的关系和渠道;第二,董事会的其他董事也不见得会同意我去运作。自从因为邻县检察院带走了公司的董事长而打断了我与小城外经贸委分管领导的那次商谈之后,去境外设立经营机构的事也无疾而终。那家公司也已陷入了半停业状态,谁还会满怀信心地去开拓海外市场呢?如果,我再向董事会提出设立海外经营机构的建议,无疑会自取其辱。

对热电项目我已萌生退意。好在土地还没有征用,农户的赔偿也还没有支付,只是白费了我们的一些精力而已!但是,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房地产公司的账上居然被突然划走了500万元!当财务告诉我资金被划走之后,我吃了一惊!急忙打电话给公司的董事长,询问资金的去向。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说,去买热电厂所需的发电机了。我说,土地的事还没有着落,这么早去买发电机干什么?他说,他们说发电机要涨价了!

“热电厂是国家限控项目,发电机怎么会涨价?”我很奇怪地问道。

“他们跟生产厂家联系了,厂家说的,这个月不付款的话,下个月就涨价了!”他说。

“难道全国就这么一家生产发电机的厂家?不能去其他的生产厂家咨询一下吗?价格和质量上都可以有个比较啊!”我说。

难道货比三家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吗?真不知道,这几年的商场他是怎么混的!我心中很自然地产生了埋怨。他沉吟了一会才说:

“付了就付了吧!反正总是要购买的!”

“现在土地的征用还是个问题呢!发电机买来后,你搁到哪里去?到时,第二次运输,不是又增加成本了吗?”我说。

显然,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不再吱声。但是,发电机的提前购买让我产生了警觉。如果说,这个项目在我心中己从支持转变成了犹豫的话,那么,也该是我明确态度的时候了!

我决定去找小城那家国营大企业的总经理、董事长,了解一下到底有没有与他们的那家分厂合作的可能?如果他们的态度是明朗的,上这个项目的风险系数自然小了许多!当然,我还希望能与他们草签一个合作协议。做事,我一直追求给自己留有余地。

我驱车去那家企业,才进大门,便看见那座有着热电厂明显标志的大烟囱直竖着,烟囱上一圈红,一圈白涂得十分醒目。厂区内热气管道纵横。烟囱底下的那几间厂房,白白的蒸汽袅袅。这家厂自己有热电厂嘛!但我转而一想,分厂跟总厂相距尚远,铺设蒸汽管道投资巨大,他们不见得会不算这本账。

我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同学见我突然到访似乎很意外,他稍展即逝的笑容依旧,我已是见怪不怪。他很忙,我也不便耽搁他太多的时间。我直接了当地问:“你们那个在某某乡的分厂生产的是什么产品?”

他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这个厂么,除了在纸产品上做做文章,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