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生梦(1 / 2)

……我走在一条空旷的石板路上,石板路发出的空洞洞的声音,从我的脚底传上来,让我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而不是听到,石板路很长,我能看到它一直通往天边。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忽然又感觉自己似乎伏在路边的田野中。田野里有一条很深的沟。我似乎很怕掉进沟里去。但是,沟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我又抬头朝路上看,有飞速而过的身影,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庞。但我似乎知道他们边跑边在看我。我有意识地抬头,想让他们看见我,但是他们并不理会我,我很沮丧。终于有一个人从路上走了下来,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我看不清楚,这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但是这个人边走,身上衣服边在滑落下来,身上居然都是血……

乡镇企业的转制已是大势所趋。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这些企业大多是昙花一现,能终于发展或具有一定规模的企业的,仅仅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几家。要么是生产的产品,确实是无人能及的;要么是企业一直掌控在一个极有能力的人手中。这个极有能力的人必定跟企业的生存有着性命攸关的关系。也就是说,企业的成败与其人的身家性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这才促使了经营者将全部的精力投放在了企业的经营发展上。生产无人能及的产品的企业,其经营者的言行中同样也常常流露出个人对企业占有的欲望。这种欲望是如此的强烈,常常让人觉得要么舍弃这个企业,要么舍弃这位经营者,这是一种两难的抉择。也迫使了人们对企业所有制的反思。

这些集体所有制的企业“集体”两字的意义,究竟能体现什么?在企业的发展中,它的存在究竟能有多大的意义?它已不再是企业存在的基础,而已成了企业发展的桎梏!现实就是那么的残酷!这残酷的现实,逼迫着人们在企业的发展中,作出选择,就好像王子哈姆雷特的那句着名的台词:“要么生存,要么死亡。”许多经营者,往往倒在自己的欲望中,这种欲望不仅吞噬着经营者也吞噬着企业!在吞噬与被吞噬的博弈中,人们最终还是选择主动。主动的放弃,毕竟比被动地被吞噬好!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区计划与经济委员会自然成了推动改制的推手。

在那个时期,我已从公司的清理中腾出了手。我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乡镇企业改制的工作指导上。并将下属公司所属的那家漆包线厂,纳入了改制范畴。所谓的改制,其实只是“私有化”的别称。这是尊重了人们普遍对“私有”一类字眼的莫名其妙的排斥。这种排斥是羞答答的,是虚伪的。极像原本淫荡的妓女接客时的那种欲迎还拒!假装的拒绝是为了尽快将猎物搂入怀中。

这改制的游戏是五花八门的,尽管我一再下文件。要求各乡镇政府在改制工作中一定要摸清家底,严防集体资产流失,但是经营者藏匿资产造成评估不实,借机侵吞集体资产的现象和假公济私,借改制将集体资产拱手让人的问题时有出现。乡镇毕竟是一级政府,一级政府的领导有主观上的故意。又岂是我一个部门所能左右得了的。好在上下都对这种现象格外宽容。也许大家在思想上都很明确,改制是大方向,只要坚持了这个大方向,有一点小插曲,有一些瑕疵都是可以忍受的!

作为接手企业的人来说,他当然会在这个时候搭一搭架子。能多占一些,便多占一些,谁也不会将塞进怀中的财富往外摊。作为乡镇来说,集体的概念毕竟是虚幻的,看得见却摸不着。倒不如趁此机会,化无形为有形,岂不是皆大欢喜?一千多家乡镇企业,便在这样的游戏和客套中改弦易辙,集体企业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征程。终于在识时务的大势下修成正果。集体企业既然成了股份制企业或私营企业,政府的职能也随之转变。这种转变似乎并不需要上级部门的指示或干脆下这行政命令,而是迫不得已的。任何一家企业,谁还会听那些其实不懂却偏偏装得很内行的人指手划脚?

政府职能的转变,让部门的工作渐渐超脱。有些原本难以处理的矛盾,也渐渐地容易化解了。区东片的一个乡镇,一直以生产化工颜料为主导产业。废水的排放,一直是一个难以解决得痼疾。被污染的河水,使下游邻县的渔业生产遭到了巨大损害。年年纷争年年调解,但是年年得不到根本解决。推诿和扯皮成了家常便饭。还是集体企业时,哪怕有些养鱼的农民举着铁耙围住了工厂。工厂的废水依旧在排放!农民还能将企业咋地?难道还能将集体的企业扒掉不成!哪怕是下游的县政府出面,县、区政府的领导们捉对着排排坐。最终还是大家一起坐着“吃果果!”

企业改制了,情况就不同了。改制后的当年,那些化工企业的废水又将下游邻县的河水污染了!邻县的农民一纸将这些企业告到了市人大。市人大又慎重其事的将信转到了区政府,限令区政府在半月内,提出处理意见。并将处理结果报市人大。事情一进入人大的问责程序。便显得重大了。区长把我找了去,要我协调有关部门,组成调查组,查清事实,并提出处理意见。第二天一早,我便带了人马去那蹲了点。

我们一一查看了那几家化工企业。企业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都已停止了生产。每一家企业,都只有传达室有人值班。车间的地上堆放着化工原料。搅拌筒内,半成品还残留在其中,中止生产是仓促的。我摸了摸蒸汽管道,还热热地烫手。阀门处,尚有些微水汽正袅袅升腾,我问传达室的值班人员,厂长在哪儿。他却一问三不知。显然厂长是在故意回避。我们查看了企业的排水口,有两家企业的废水直接排入了河道。工厂西侧围墙外的河道已成一片红色,又荡漾着一缕一缕的黄色和一缕一缕的蓝色,鲜艳夺目。河水已显得很浓稠。

另外的那两家,工厂建在一片田野的中央。在各自的围墙外,倒都建有一个大的废水贮存地。池中的废水已成黑色,黑色中同样漂浮着红,黄,绿,蓝各种颜色。废水贮存池都有外排孔。排孔正对着稻田的入河沟渠。沟渠壁上留有废水外排的痕迹。贮存地的外排孔虽然堵着,但曾偷偷外排了却是昭然若揭!这两家工厂也是丝毫不闻人声。

违规排放的事实是清楚的,但是下游邻县的渔业受到污染是不是因为这几家化工厂的违规排放废水所造成的,我却不敢武断,这个调查意见措词不当,必然会激发县、区之间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也会增加市人大领导在协调这件事情的难度。这还真是颇费周章呢!思虑再三,我决定在文字上用些功夫。我客观的陈述了我们调查中看到的现状,强调这几家企业目前都已停止了生产。又客观的讲了两家企业的排污口,直对着河道。另两家企业已按规定建有废水贮存池,但外排的沟渠也曾有排废水的痕迹。

但是,只字未提排入河道的废水是下游邻县受污染的直接原因。于是,提出了几条处理意见。大致是,勒令这四家企业联合上废水处理装置。利用已有的几个废水贮存池,将各企业的废水集中起来治理。经处理过的废水,必须经区环保测达标后才准排入河道。在废水处理装置未能正常运转之前,该四家化工企业一律不准生产。若违反上述规定的将责成区环保部门课以重罚!区环保部门要将监督这四家企业作为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的重要工作,若监督不力,将追究负责人的行政责任!我建议区长将调查意见的区政府的名义上报下发。区长问,下游的受污染为什么只字不提?我说,以免授人以柄,区长让我们将材料交政府办处理。我将材料送给政府办时,特意关照。增发我原来工作过的那个镇一份。我希望我的后任看到这份材料时,能引起警觉。印染业已成为这个镇的支柱产业之一,污水处理问题也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了。

但是,这个镇该提上议事的日程的事似乎还很多!书记、镇长因配合不力被调,被免,接任者相继到位后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据说,那天的事情闹得很大,堵了国道惊动了省,是因为联托运企业在市场争夺货源。我离开之后,设想中的联托运大楼倒是建起来了。但是联托运这一块的管理,却没有能延续我原来的设想和管理模式。我走了之后,我原来的设想得不到实施,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要求继任者“按既定方针办!”我认为,哪怕是寄予一丁点的希望也只能是奢望!任何抱有这种奢望的前任,都是不明智的前任,都将受到历史无情地嘲笑!

在历史的长河中,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焉敢作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天的事情,后来导致了公安部门出动了警车,派出了大量警员,但是这些,同样难以压抑汹涌的群情。新任镇长站在一条凳子上,声嘶力竭地说了句要想将市场里的店面卖掉的话。被愤怒的群众一把掀下了凳子来:

“你算是哪根葱呀!也敢说卖市场这样的话!”

“这个市场又不是你建的!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

“如果,姓某的那位书记来说这样的话,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说!市场毕竟是他建的!凭你也敢!”

当这些话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传来我耳中时,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还好那时我只在党政班子会议上吹了吹风。并没有和盘托出我的思路和办法。否则,必然会像后来的联托运管理一样“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矛盾迭起,让人无所适从。那天的矛盾,据说后来激烈到,群众将公安的警车也掀翻了。留给我的,只能是摇头叹息了!愤怒了的群情是最难控制的。在群情已经愤怒了的时候,再想到去控制,常常已是为时已晚。这常常会需要多花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精力。才露端倪时,及时去排解、去疏导,才能未雨绸缪。这需要有敏锐的洞察力。

下属那家总公司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尽管我绞尽了脑汁,采取了“休克疗法,”避免了可能遇见的社会矛盾。但是还是引发了人事调整,分管的那位副区长被调离。去了市级机关部门任了副职,虽是平调。一个部门的副职,自然无法与政府的常务副职相比。我不知道他是暗自庆幸呢,还是感到失落,毕竟避开了这个旋涡,有得必有失哦!新任的常务副区长是从乡镇提拔的。是我中青班的同学。经过中青班的培训,毕竟还是有人修得正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任兼了部门正职后,差一点弄得身败名裂。还是组织上认为,副区长兼部门正职,实在是弊大于利。常务副区长不再兼我所在这个部门的正职,还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位副主任透出风来的。那天上午,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说道:

“这一次,不管怎么样?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何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轮”是什么?他见我一脸茫然,便刹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弄得我如坠五里雾中。我也懒得问,只顾看自己的报纸。他见我并不接他的话,也不询问,大概感觉有些趣味索然。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办公室。一会儿,办公室主任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挺神秘的说:

“主任,你知道吗?新来的副区长将不再兼我们的正职,听刚才某主任的口气,像是他要被提升为正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