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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一切都会过去答案就在脚下(2 / 2)

山雀子驮着碎银般的阳光掠进林子,他的调子还在舌尖打转,像条找不着水的鱼。布谷鸟的叫声又漫过来,一声叠着一声,把空气泡得软软的。他摸了摸怀里的山枣饼,油纸窸窣响,惊起更多细碎的影子。天很蓝,云像刚洗过的棉絮,他望着望着,忽然把调子咽了回去——山雀子停在对面山头的老松上,正歪着头瞅他,黑豆似的眼睛亮闪闪的,倒像是在笑他跑了调的曲子。风裹着野菊的冷香钻过衣领,把他敞开的布衫吹得猎猎响。青灰色的岩面被晒得温热,手贴上去能触到细密的凹痕,像谁用指甲刻过年月。絮状的云团在头顶慢慢淌,有时聚成卧牛,有时散作飞絮,投下的影子在对面山坡上爬,把成片的黄栌叶晃得明明灭灭。

“布谷——布谷——”的啼声从松树林里钻出来,一声叠着一声,像拿竹筹子在日头底下慢慢数,数得光阴都稠了。枝桠间的山雀子却不肯歇,叽喳着蹦跳,啄食野莓的红果,偶尔扑棱棱飞起,带落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到他脚边。

他摘了片身边的牛筋草含在嘴里,涩涩的汁子漫开,倒压得住心头那点说不清的慌。远处山涧有水声,细细的,像谁在耳边纺线。云影移过他的脸时,凉意在额角停留片刻,又被日头烘得暖起来。野菊的香总往鼻子里钻,混着泥土和松针的气息,倒让人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阿娘在晒谷场边摘野菊,蓝布头巾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振翅的蝶。

夕阳把对面的山尖染成了橘红,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风从谷口钻进来,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腥气。他盯着脚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磨得起毛的布料。

去年这时节,布谷鸟叫得正疯,妹妹总爱攥着他的衣角往谷里跑,说要去寻“会报时的鸟”。山雀子在枝头跳来跳去,她就扬起小脸笑,辫梢上的红绳跟着一颠一颠。那时风也这样吹,却带着野蔷薇的甜香,混着她清脆的笑声,在谷里打着转儿不肯散。

如今山雀归了巢,布谷鸟的嗓子也哑了似的。风卷着几片枯黄的草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又倏地被卷向谷外。他忽然想起妹妹临走前,也是这样站在谷口,红绳辫梢被风吹得乱晃,她说:“哥,等布谷鸟再叫时,我就回来了。”

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他的脚踝,他把揣在衣袋里的手又往里缩了缩。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把那点哽咽压下去。倒不是哭,就是眼睛发涩,像进了沙。远处山坳里的炊烟早就散了,只有几只晚归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灰蓝色的天幕。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灶台上温着的玉米粥还冒着热气,阿娘往他布包里塞煮鸡蛋,说山里凉,让他早点回来。现在布包空了,鸡蛋早被他分着给了山那边的孩子,可他怎么就走了这么久呢。

风忽然转了向,把坡下那丛半枯的野蔷薇吹得簌簌响。一片揉得皱巴巴的糖纸从花丛里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到他脚边。他盯着那点褪色的粉红看了很久,喉间的酸意又涌上来——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傍晚,小姑娘就是蹲在这儿,举着这颗草莓糖跟他说“叔叔,这个给你,吃了就不难过啦”。

那时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的红绸子比夕阳还艳。

他弯腰捡起那张糖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像摸到了去年冬天冻裂的窗玻璃。糖纸边角已经发黑,印在上面的草莓图案早就模糊不清,只有边缘还残留着一点黏腻的甜香。他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他低头,看见胸口口袋里露出一角浅黄的布,是奶奶去年秋天给他缝的荷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柑橘皮和几颗麦芽糖,刚才摔进石缝时硌到了,此刻糖正慢慢化在布纹里,甜香混着橘皮的清苦,一点点渗进领口。风卷着松针掠过耳边,阴影漫过他的脚踝,可掌心贴着荷包的地方,却像揣了颗刚剥壳的暖栗子,连指尖都泛着微热。他想起奶奶坐在门槛上晒柑橘皮的样子,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也是这样温温的,不烫人,却能把寒意一点点融化。他靠坐在老枫树下,粗粝的树皮抵住后颈,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暮色像稀释的墨汁,正从树冠往树根慢慢晕染。方才还在眼前晃动的迷途焦虑,此刻竟随着鸟叫的尾音,沉进了腐叶堆里。

那声啼鸣像是个开关,忽然点亮了山谷的另一面。空气里浮动的不再是湿冷的瘴气,而是松针与野菊混合的淡香,裹着苔藓特有的微腥,酿成一坛陈年的酒,让人四肢百骸都泛起暖融融的醉意。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沾着泥点和草屑,却在渐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不是在赶路,而是刚从田埂上劳作归来。

远处的溪流声忽然清晰起来,泠泠如水在石上轻叩玉簪。风穿过竹林,簌簌地响,倒像是情人在耳畔低语。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树影,此刻都成了垂落的帐幔,将整个山谷变成一间私密的卧室。他摸出干粮袋里剩下的半块麦饼,掰开来,碎屑落在膝头,引来两只背着手的小蚂蚁,正排着队搬运他的“馈赠”。

原来被包裹是这样的感觉——不是陷入泥沼的窒息,而是躺在母亲子宫里的笃定。他想起童年躲进过的旧衣柜,黑暗中能闻到樟脑丸与旧毛衣混合的味道,外面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明明知道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光明,却贪恋那片刻与世隔绝的安全。

头顶又掠过一声鸟鸣,比刚才更近了些。他抬头望去,只见墨蓝色的天幕上,疏星正一颗接一颗地钻出云层,像谁撒了一把碎钻进天鹅绒里。他忽然笑了,原来迷路也可以是件温柔的事,就像此刻,他不用知道下一站去哪里,只需把自己交给这片浓影,交给这被风揉碎的光斑。脚步便慢下来,任光斑在肩头流转。浓荫匝地,腐叶在脚下窸窣作响,倒比任何路标都让人安心。他靠在老樟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却奇异地熨帖。连日来的焦躁像被这树汁浸过,慢慢化了,只余下松快。

远处隐约有水声,他寻去,却在转角撞见一丛野菊,明黄的花盏顶着绒光,倒叫人忘了初衷。风过林梢,叶片摩擦出细碎的响,竟像首无字的歌。他索性脱了鞋,赤脚踩进松针铺就的软毯,凉意从足底漫上来,直抵眉心。

先前紧握的地图不知何时被揉成一团,此刻正躺在石缝里,被蚂蚁们当作了新的疆域。他忽然想起幼时迷路,坐在巷口哭,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这样浓得化不开的绿,只是那时手里攥着半块糖,如今掌心空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满当。

暮色漫上来时,他仍在林子里打转。衣摆沾了草籽,发间落了星子,却不慌。月亮升起来,给他脚下的路,镀上一层薄薄的银。他忽然想,就这样走下去也很好,反正天上有月,林间有风,而他,有一整个迷路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