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翠花伤心欲绝,几乎要站立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翠花!翠花!”
是柳树湾的大队书记尹其怀。他一路从村里跑到公社,脸上满是汗水,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那纸被他攥得变了形。
“县里……县里发下来的……”尹其怀跑到跟前,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孙大成他……”
刘翠花不用看那张纸,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郭振海看着尹其怀,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刘翠花,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是真的。
三个人,站在公社大院的门口,像三座被风霜侵蚀的石像。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郭振海猛地一跺脚,粗声说道:“我得回石山县!我在县里也认识几个人,我去找他们想想办法!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刘翠花,又补充道:“这事,我先不跟月儿说。孩子……孩子受不住。”
刘翠花点了点头,她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胸口疼得像刀割一样。她转头看向尹其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老书记,你赶紧去联系你家桃花。”
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在绝望的深渊里,拼命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光。
“让桃花给她男人罗志宏发电报!他是师长,让他想想办法!再让桃花去通知蔡竹、蔡兰、杏桃她们几个!”
那些名字,都是女子护院队的人。是孙大成一手带出来的兵。
上一次,孙大成打了公社书记,就是这些姑娘们站出来,才保住了他。
“我这就去!”
尹其怀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刘翠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那些都只是希望,眼下最要紧的,是她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没有回家,直接走进了公社办公室,跟领导请了假。
出来后,她没有片刻停留,立即赶到了县城。
她先去了王尔学的家。王尔学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蔡梅并不在家。
“我去找蔡梅!”刘翠花心里很着急,问清蔡梅现在所在的地址,立即离开了王尔学的家。
蔡梅,公安局的副局长,她一定有办法。
可当她几经周折,在县城边缘的一所“干校”里找到蔡梅时,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今的蔡梅,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正在菜地里拔草。她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公安局副局长了。孙大成被定性为国民党特务那件事,到底还是牵连到了她。她被下放到了这里,美其名曰“学习”,其实就是改造。
“翠花?你怎么来了?”
蔡梅看到她,很是意外,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泥。
刘翠花看着她憔悴的脸,和眼里的疲惫,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啥事,来县里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
蔡梅的目光何其敏锐,她盯着刘翠花红肿的眼睛,追问道:“翠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教官出事了?”
“没有!他好着呢!”
刘翠花的心猛地一抽,矢口否认。
她不能说。
说了,除了让蔡梅跟着担惊受怕,没有任何用处。她自己都身陷泥潭,又怎么救得了别人?
两人没说几句话,刘翠花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从干校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刘翠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口,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助。
她还能找谁?
她谁也找不了。
她抬起头,看向县城中心的方向。那里,有她唯一能找的人。
她要去见孙大成。
看守所的大门,冰冷而森严。
“同志,我找人。我探监。”
刘翠花对着窗口里那个睡眼惺忪的看守说道。
“探谁?介绍信呢?”
看守懒洋洋地问。
“我找孙大成。我是他媳妇。”
刘翠花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出“他媳妇”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厉害,脸也有些发烫。可她顾不上了。
“介绍信。”
看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我……我来得急,没带。”
刘翠花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尹其怀捏得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同志,我有这个。”
那是一张死刑通知书。
看守接过那张纸,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抬起眼皮,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
一个连介绍信都没有,却拿着丈夫死刑通知书来探监的女人。
“有规定,不是直系亲属不能探视。”
看守把那张纸推了回来,语气依旧僵硬。
“同志,我就是他媳妇!我们没领证,可全村人都知道!他就要死了,我就想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
刘翠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双手扒着那个小小的窗口,整个人几乎要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
“求求你了,同志!就让我看他一眼,说几句话就行!”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定!”
“同志!”
刘翠花不走,也不闹,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嘶哑,再到最后的破碎。
看守被她磨得实在没了办法,又看了一眼那张刺眼的死刑通知书,心里终究是动了一丝恻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