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的坟，就在村子东头的山坡上。
一个孤零零的新土包。
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孙大成跪在那里。
风刮过耳边，带着荒草的呜咽。
他看着那堆黄土。
那堆土
是那个陪了他半辈子，给他生了女儿，给他纳了无数双鞋底的女人。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坟上的土。
土是冰的。
他的手脚也是冰的。
他想把她从
他想再看她一眼。
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滋长。
他开始用手刨。
用十根手指，拼命地刨着那坚硬的黄土。
泥土和石子，磨破了他的指尖。
血渗了出来，混进土里。
他感觉不到疼。
他只是刨。
一下。
又一下。
“玉霞……”
他嘶哑地喊着。
“我回来了……”
“你开开门啊……”
他疯了。
他以为这还是一扇门，只要他敲，里面的人就会给他打开。
跟在后面的孙月，看着父亲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
“爸！”
她哭着扑上去，想拉住父亲的手。
“别挖了！爸！你别挖了！”
“妈已经走了！”
孙大成不听。
他甩开女儿的手，继续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刨着那堆无情的黄土。
他要见她。
他必须见她。
孙月抱着父亲的胳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爸！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女孩的哭声，凄厉得能撕裂人的心。
孙大成刨土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他慢慢地，回过头。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儿。
看着她眼睛里的恐惧。
他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和血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突然，他脸上那种疯狂的悲恸，消失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冲着女儿，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走，月儿。”
“爸带你回家。”
“爸给你做饭吃。”
他变得和一个没事人一样。
他牵起女儿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山坡。
孙月被他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座新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家里的灶台，很久没有生火了。
孙大成却很熟练。
他淘米，洗菜，切肉。
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
他甚至从墙角一个快要被遗忘的瓦罐里，摸出了几个鸡蛋。
很快，屋子里就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一碗炒青菜
一盘炒鸡蛋。
还有一锅白米饭。
在这样的年景，在这样的家里，这算得上是一顿不敢想象的盛宴。
“吃吧。”
孙大成把一碗冒着尖的米饭，放在孙月面前。
“这都是你爱吃的。”
他不停地往女儿的碗里夹菜。
一筷子鸡蛋。
又一筷子鸡蛋。
转眼间，孙月的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爸……”
孙月看着那高高的饭碗，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吃不下。
她一口也吃不下。
“爸！”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孙大成夹菜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女儿的碗，呆呆地出了神。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孙大成！你还敢跑出来！”
“跟我们回去！”
孙大成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大队书记尹其怀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他一把拦在那些人面前。
“同志！同志们！”
他陪着笑脸。
“你们看，人家婆娘刚没，头七都没过。”
“他一个大男人，心里过不去，跑出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他跑不了，这柳树湾就是他的根。”
“就让他……让他给婆娘烧完这几天纸吧。”
为首的年轻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看了一眼哭泣的孙月。
他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给你三天！”
“三天后，自己滚回牛棚去！”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孙大成把女儿哄睡了。
他坐在床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女儿熟睡的脸。
他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