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孙大成被关进那间小黑屋,已经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杨柳公社大院里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那几面红旗被秋风吹得有气无力,墙上的标语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红得发慌。
干部们走路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没人敢公开议论那天书记办公室里发生的“武斗”,但每个人心里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彭兵书记的脸肿了三天,也阴沉了三天。
他每天都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旧的那个,在三天前被孙大成一脚踩扁了。
这三天,王玉霞每天都从学校过来,带着几张粑粑,守在公社大院门口,只求能见丈夫一面。
她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双眼睛望着大院深处,望得眼眶都干了。
彭兵每次从窗户里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心里的火气就更盛一分,次次都让人把她赶走。
是刘翠花,每次都跑出去,好说歹说,把粑粑收下,再把人劝回去。
“师娘,有我在,教官还能饿着吗?教官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不然孩子在家该急了。”
她每次都这么说,可她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那通打给县公安局的电话,像是她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她在电话里,几乎是哭着喊着,把事情说得严重了十倍。
她告诉蔡梅,教官因为反对浮夸风,被扣上了破坏生产的帽子,现在人被关起来了,随时可能被当成反革命处理。
她知道自己夸大了,可她更知道,在这个疯狂的年代,夸大其词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变成现实。
三天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照在公社门口那两根斑驳的白柱子上。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卷着一路风尘,稳稳地停在了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便装,身形沉稳的中年男人。他下车后,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个穿着得体干部服,气质温婉沉静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就是桃花。
当年的小护士,如今已经是军区总医院的负责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让人安心的从容和威严。
刘翠花几乎是飞奔出去的。
“桃花!”
“翠花姐!”
桃花看着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的刘翠花,眉头紧紧皱起,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教官呢?”
“还……还关着。”
刘翠花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三天,彭兵不许任何人见他,每天只给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我偷偷去看过,他……他被打了,伤得不轻。”
桃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跟她一起来的丈夫罗志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是个师长,虽然穿着便装,但那股子久经沙场的铁血气质,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看了一眼公社大院,声音低沉。
“别急,等人到齐了再说。”
罗志宏心里清楚,这事可大可小。殴打公社书记,在这个年代,罪名可不轻。但一群现役军官和干部跑到地方公社要人,影响更坏。
他来,就是为了压住阵脚,防止这群被孙大成带出来的“女兵”们把天给捅破了。
没过多久,第二辆,第三辆吉普车也相继抵达。
车上下来了三个英姿飒爽的女人。
杏桃,蔡竹,蔡兰。
她们都穿着军装,肩上的军衔在阳光下闪着光。几年不见,她们都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一个个都成了部队里的骨干。
姐妹重逢,没有太多寒暄。
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焦急和愤怒。
她们都是孙大成的兵。
这份情,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彭兵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一辆吉普车,他可以不在乎。
两辆,三辆……当四辆军用吉普车整整齐齐停在公社大院门口时,他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
那个叫孙大成的泥腿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心脏。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抓起电话,声音都有些变调。
“喂!给我接镇上派出所!让他们马上派人过来!对!马上!”
下午时分,日头偏西。
一辆更加霸道的挎斗摩托车,发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几辆吉普车的最前面。
车上的人利落地跳了下来。
一身笔挺的警服,腰间的武装带上挂着手枪,短发齐耳,眼神凌厉如刀。
正是蔡梅。
她离得最近,反而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她不是请假,而是直接带着任务下来的。
“姐几个都到了?”
蔡梅扫了一眼众人,脸上虽然带着重逢的喜悦,但眉宇间的煞气却更重。
“教官人呢?”
“还关在里面。”
桃花指了指大院后头。
蔡梅二话不说,抬脚就要往里冲。
“姐妹们,还记得我们当初端了保密局皖南站吗?”
她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记得!”
杏桃她们齐声应道,眼神瞬间就变了。
“敢抓我们的教官,我看他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蔡竹捏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干就完了!”
姑娘们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一个个跟着呼喊起来,就要跟着蔡梅往里闯。
就在这时,镇派出所的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赶到了。
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所长,看见公社门口这阵仗,心里也直打鼓。他硬着头皮上前,刚想摆出官方的架子。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