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第一医院的地下一层永远弥漫着两股气味:福尔马林的刺鼻与消毒水的冰冷。但最近,夜班护士们私下里说,那股味道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生锈的铁,又像没处理干净的血腥味,黏在空气里,阴雨天尤其明显。
祝霆第一次听见这些传闻时,正蹲在解剖室整理标本瓶。他是三个月前新来的实习医生,轮转科室刚到病理科,值夜班的次数屈指可数。带他的张医生总说:“小祝,这地方老,故事多,别当真,专心看切片。”可今晚不一样,他值夜班,整栋住院楼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而地下一层的停尸间,就在解剖室隔壁。
凌晨两点十七分,监控室的保安老王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发颤:“祝医生,你……你过来一趟?停尸间那边,又出事了。”
祝霆攥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他年轻的脸——白大褂罩着消瘦的身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很亮,带着点没被磨平的执拗。他学医五年,信奉解剖刀下的真实,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本不该在意,但老王的声音里有他无法忽视的恐惧。
地下一层的走廊比楼上暗得多,声控灯似乎坏了,跺了两脚也只亮了盏惨白的应急灯。停尸间的铁门虚掩着,祝霆推开门,冷气混着那股诡异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老王缩在监控屏幕前,指着其中一个画面:“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废弃太平间的入口,那地方十几年前就不用了,门一直锁着。但此刻,监控画面里,一道模糊的黑影正拖着什么东西,慢悠悠地往门里挪。那东西看着像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边角垂下来的布料上,似乎沾着深色的污渍。
“是……尸体?”祝霆皱眉。停尸间的尸体都有登记,每晚锁门前都会清点。
“不然呢?”老王咽了口唾沫,“这是这周第三回了。前两次丢的都是无人认领的流浪汉,我们报了警,警察来看了监控,说什么也查不出来。那黑影快得很,一到监控死角就没影了,今天这是……走得特别慢。”
祝霆凑近屏幕,放大画面。黑影的轮廓很奇怪,不像人,倒像一团扭曲的雾气,拖着担架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忽然注意到,黑影经过的地面上,有一串极淡的水印,蜿蜒着通向废弃太平间的铁门。
“那扇门,能打开吗?”
“锁死了,钥匙早就丢了。”老王摇头,“以前听老护士长说,那里面邪乎得很,日军侵华的时候,这儿是人体实验场,死的人能堆成山。后来医院盖起来,把那片封了,改成太平间,可总出事,才又废弃了。”
祝霆没说话。他知道这段历史,医院档案室的老照片里,确实有过穿着军装的日本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像。但他不信邪,只当是年久失修的建筑出了问题,或者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
“我去看看。”他转身拿起墙角的应急灯。
“别去啊!”老王拉住他,“那地方邪门得很!上回后勤的小李想撬门看看,刚碰到锁,就被什么东西绊倒,摔断了腿!”
“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祝霆挣开他的手,“万一是什么人偷尸体做坏事呢?”
废弃太平间的铁门果然锈死了,锁孔里全是铁锈。祝霆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却发出“吱呀”的怪响,像有人在里面磨牙。他绕到侧面,发现窗户玻璃碎了一块,足够一个人侧身钻进去。
应急灯的光束扫过窗内,先看到的是满地灰尘,然后是墙壁——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光束再往前移,祝霆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房间中央的地面被挖开一个两米见方的坑,黑黢黢的,边缘散落着新鲜的泥土。坑底不是泥土,而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像凝固的血,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而坑的四周,刻着一圈扭曲的符号,线条很深,像是用利器一点点凿出来的,符号交汇处,摆着些东西——
祝霆眯起眼,看清了那些东西的形状:一颗心脏,两只眼球,一截肝脏,还有几截指骨。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符号的节点上,表面还带着湿滑的黏液,显然刚被取下来没多久。
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来的,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炼尸阵……”祝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他差点把应急灯扔了。
是陈蕾,急诊科的护士,跟他一样值夜班,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她脸色惨白,指着坑底的符号:“我奶奶以前给人看事儿,我见过类似的图案,叫轮回阵,但这么摆器官的,是邪门法子,用来……用来养东西的。”
祝霆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炼尸啊。”陈蕾的声音发飘,“把刚死的人器官挖出来,按五行摆阵眼,用活人的生气……不对,这里没有活人,那就是用尸体的精气,喂阵里的东西。老人们说,当年日本人在这儿搞实验,死的人太多,怨气重,就有人用这法子……”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坑里的东西,是当年的怨魂,靠吸食尸体器官维持形态。
祝霆盯着那些器官,胃里一阵抽搐,但理智告诉他不对劲。如果是炼尸,器官应该是随意丢弃,或者被某种“东西”撕碎才对,可眼前这些,摆放得太规整了,像某种仪式性的陈列。
他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些。应急灯的光扫过坑边的泥土,忽然照到一样东西——一枚金属怀表,半埋在土里,表链断了,表盘朝上,蒙着层血污。
祝霆伸手把它挖出来,用袖子擦掉血污。表盘是黄铜的,刻着细密的花纹,背面却只有两个字,是用刀刻上去的,笔画很深:祝霆。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两个字,跟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陈蕾凑过来看。
“不是。”祝霆的手指有些发抖,“但我见过一样的。”
他想起爷爷的遗物。爷爷是日本人,昭和年间随军来华,战后留在了中国,改了中国姓,很少提过去的事。他去世时,祝霆还小,只记得奶奶给他留了个旧木箱,里面有几件和服,还有一枚怀表,表盘背面刻着日文,奶奶说那是爷爷的名字。但后来搬家,那枚怀表弄丢了。
可眼前这枚,分明刻着他的名字。
“这表看着有些年头了。”陈蕾指着表壳的磨损,“你确定……不是你爷爷的?”
祝霆没说话。他拧开表盖,里面的指针早就停了,但机芯上刻着一串编号,跟他记忆里爷爷那枚的编号,隐约能对上。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钻进他的脑子:难道爷爷当年,就在这家医院?
他把怀表揣进白大褂口袋,站起身:“我们得报警。”
警察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警戒线围起了废弃太平间,法医蹲在血池边拍照,闪光灯一下下亮起,照亮那些狰狞的符号和器官,像一场荒诞的舞台剧。
带队的警察是李队,面色凝重地看着祝霆:“祝医生,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
“是我带他去的。”老王在一旁插话,“这小伙子胆子大,敢往里面钻。”
李队点点头,目光扫过祝霆:“你说你在现场捡到一枚怀表?”
祝霆把怀表拿出来。李队接过来看了看,又递回来:“这表看着像日军时期的物件。你爷爷……”
“我爷爷是日本人,当年是军医。”祝霆索性直说,“我怀疑,他可能来过这里。”
李队的眼神变了变:“我们会查医院的旧档案。另外,最近别靠近地下一层,这里不安全。”
警戒线拉了起来,废弃太平间被封了。但祝霆知道,事情没结束。那枚刻着他名字的怀表,像一个钩子,勾着他往更深的地方去。
第二天,他调了休,去了市档案馆。医院的旧档案乱七八糟,尤其是日军占领时期的资料,大多残缺不全。他翻了一整天,手指沾满灰尘,终于在一份泛黄的名录上看到了一个名字:祝川夫。
那是他爷爷的原名。名录上写着,祝川夫,1938年任h市陆军医院军医,1945年离职,去向不明。
陆军医院的地址,正是现在第一医院的位置。
祝霆捏着那张纸,指尖发凉。爷爷果然来过这里,而且是作为日军军医,在这个曾经的人体实验场工作过。
他走出档案馆时,手机响了,是陈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祝霆,你快来医院!出事了!陈佳琪……陈佳琪疯了!”
陈佳琪是儿科的护士,平时性格开朗,跟陈蕾关系很好。祝霆赶回医院时,看到的是一片混乱。陈佳琪被绑在病床上,头发散乱,眼睛瞪得溜圆,嘴里不停地喊着:“血池……要填血池……轮到我了……”她的指甲缝里全是血,是自己抓的,脸上脖子上全是血道子。
“她凌晨去地下一层拿东西,回来就这样了。”陈蕾红着眼圈,“她说她在废弃太平间门口,看到一个黑影从里面出来,手里拖着个东西,那东西的白布掉了,露出一张脸,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祝霆的心沉了下去。陈佳琪看到的,会不会就是被拖走的尸体?可为什么会跟她长得一样?
他突然想起那些被整齐摆放的器官。如果不是炼尸,那会是什么?
“我去问问邱护工。”祝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