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张启明指着地上的污渍,“那这是什么?你告诉我是误会?”
“是以前装修剩下的油漆,”经理擦着汗,“我让人马上清理。”
他带来的清洁工是个老太太,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拖把,拖地时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张红凑近了听,听见她在说:“造孽啊……又来一批……”
“大妈,这楼以前到底怎么了?”张红忍不住问。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十年前,烧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八个人。警察说他们是自相残杀,可我夜里总听见他们在打字,说要改合同……”
“你胡说八道什么!”经理厉声打断她,“赶紧干活!”
老太太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拖地,拖把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张红注意到,她拖过的地方,那片暗红色的污渍不但没消失,反而更清晰了,像朵盛开的血花。
李秘书今天穿了条红裙子,踩着高跟鞋,走路时裙摆飘飘的。筱梦看见她,突然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红裙子……是你……”
“筱梦,你怎么了?”李秘书走过来,想碰她的肩膀。
“别碰我!”筱梦尖叫着躲开,“昨天窗外的女人就是你!”
“你疯了?”李秘书皱起眉,“我昨天和张总在一起,根本没来过!”
两人吵了起来,张启明不耐烦地吼了句:“够了!都给我干活去!”
筱梦哭着跑回座位,趴在桌上发抖。张红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李秘书的红裙子,心里莫名发慌。
上午的工作还算平静,除了周甃时不时盯着屏幕发呆,说代码总在自动修改。张红核对账目时,发现多出一笔支出,收款方是个陌生的名字:林薇。付款日期是十年前的今天。
她刚想告诉张启明,就听见隔间里传来争吵声。是张启明和李秘书在吵架,声音很大,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秘书的声音带着哭腔,“那笔钱我已经还给你了,你不能再逼我!”
“还?你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张启明的声音很凶,“当初要不是你把合同拿给林薇看,她能死吗?现在她来找麻烦了,你想撇干净?”
张红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她想起米黄色墙纸上的破洞,想起那片手形的水渍,突然明白了什么。
隔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李秘书跑出来,眼眶通红,头发凌乱。她没看任何人,抓起包就往门口跑,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响声。
“拦住她!”张启明追出来,脸上青筋暴起。
周甃下意识地想去拦,却被张红拉住了。李秘书跑到门口时,突然停住了,身体僵硬,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她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眼睛里却空无一物。
“她在等我。”李秘书说,声音轻飘飘的,不像她自己的。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楼梯间,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里。张启明想去追,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摔在地上。
楼梯间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没人敢说话。张红看着楼梯间的门,那扇门慢慢关上了,门缝里透出一点红光,像只眼睛。
李秘书的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筱梦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十四层,抱着张红的胳膊哭:“张姐,我们走吧,再待下去会死的!”
周甃也皱着眉,对张启明说:“张总,这地方确实不对劲,我们还是搬走吧。”
张启明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手里攥着个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走?往哪走?公司账上就剩这点钱,搬出去付得起租金吗?”
“可再这样下去……”周甃的话没说完。
“闭嘴!”张启明把打火机摔在地上,“谁也不准走!李秘书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跟这栋楼没关系!明天照常上班,谁敢提搬走,我让他立马滚蛋,一分钱工资都别想拿!”
他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张红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那天下午,周甃在服务器里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全是十年前的邮件,发件人是林薇,收件人是李秘书。邮件里附了很多照片,都是些残缺的器官,泡在福尔马林里,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日期。
“他们在做人体器官买卖。”周甃的声音发颤,“林薇发现了,想举报,结果被他们害死了。李秘书是帮凶,张总……是主谋。”
张红的手一抖,账目本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那张支出单。收款方:林薇。用途:封口费。
原来如此。她想起老太太的话,想起那些自动修改的代码,想起李秘书最后诡异的笑容。不是幻觉,不是恶作剧,是有人在复仇,用她自己的方式。
天黑的时候,张启明锁了办公室的门,把自己关在隔间里,说要整理文件。他让张红、周甃和筱梦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三人坐在外面,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服务器的嗡鸣越来越响,像无数只虫子在爬。墙上的挂钟停在三点十分,和张红在旧档案里看到的火灾时间一模一样。
“嗒、嗒、嗒。”
打字声又响起来了,从隔间里传来。张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示意周甃和筱梦别出声,自己悄悄走到隔间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张启明坐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她,正在打字。可他的手根本没碰键盘,键盘自己在动,字母一个个跳出来,组成一行字:“十年了,你该还了。”
张启明的身体在发抖,却没回头。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十年前的五人合照,上面的林薇笑得很灿烂。照片上的人一个个被红笔划掉,最后只剩下张启明自己。
“不是我杀的你……”张启明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是李秘书,是她把你推下去的……”
键盘打得更快了,一行行字跳出来:“你看着她死的。你还拿了她的合同,卖了那些器官。”
“我没有!”张启明突然站起来,推翻了办公桌,文件散落一地,露出
他像疯了一样,用手去抠水泥,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我把它藏起来了……你找不到的……”
水泥被抠开一个洞,里面露出个黑色的塑料袋。张启明抓起塑料袋,笑得癫狂:“你看,还在这儿……谁也别想拿走……”
隔间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疼。张红看见张启明的身后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长发垂到地上,脸埋在头发里,手里拿着把手术刀,刀上闪着寒光。
是林薇。
张启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当他看到那个女人时,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滚出几支装着红色液体的试管,标签上的编号和周甃看到的一模一样。
“啊——!”张启明尖叫着,往门口跑。
女人没动,只是抬起头,头发分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她手里的手术刀突然飞了出去,插进张启明的后背。
张启明扑倒在门口,离张红只有一步之遥。他转过头,嘴里涌出鲜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后,他的头歪向一边,不动了。
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那里的手形水渍突然合拢,像只攥紧的拳头。
张启明死后,十四层安静得可怕。只有服务器还在嗡嗡作响,屏幕上的代码恢复了正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甃、张红和筱梦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血腥味和焦臭味混在一起,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我们……我们得报警。”张红的声音沙哑。
周甃摇摇头:“报警说什么?说他被鬼杀了?”
筱梦突然站起来,走到隔间门口,捡起地上的塑料袋:“这些东西……不能留着。”
她把试管和文件都倒进垃圾桶,浇上酒精,点燃了打火机。火苗窜起来,映着她的脸,表情平静得不像她自己。
“烧了它们,就结束了。”筱梦说。
火焰慢慢熄灭,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周甃看着灰烬,突然想起服务器里的隐藏文件夹,他跑过去,打开电脑,文件夹不见了,像从未存在过。
楼梯间的门开着,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照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张红看着那片阳光,突然想哭。
他们三个慢慢走出十四层,没人说话,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走到十三层的平台时,筱梦突然停下来,指着墙上的涂鸦。
那是用红漆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别回头。”
和十年前那张便签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筱梦笑了笑,轻声说:“她在跟我们道别呢。”
张红和周甃没回头,加快脚步往下走。他们不敢回头,怕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走出写字楼时,阳光刺眼,张红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她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还停在门口,司机靠在车边抽烟,看见他们出来,挥了挥手:“东西还搬吗?”
“不搬了。”周甃摇摇头,声音疲惫,“都扔了吧。”
他们三个慢慢走远,没人回头。张红最后看了一眼写字楼的十四层,那里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个永远不会打开的伤口。
后来,张红听说,那栋写字楼的十四层再也没租出去过。物业想把那层楼封死,却发现每次砌好的墙都会自己倒塌,留下满地的碎砖和黑色的灰烬。
有人说,在深夜路过那栋楼时,还能看到十四层亮着灯,里面有打字声,敲得飞快,像是在赶什么文件。有时还会听到女人的笑声,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
张红换了家公司,在二十五楼,视野开阔,阳光充足。可她总在阴天的时候想起十四层的霉味,想起那片手形的水渍,想起张启明死时瞪圆的眼睛。
周甃回了老家,听说开了家电脑维修店,再也没碰过服务器。筱梦换了个城市,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有张红还保留着那张考勤表,上面有五个人的名字,其中两个被红笔划掉了,剩下的三个,字迹也开始慢慢模糊,像是被水浸过。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算逃得再远,也永远留在了那里。留在第十四层的余烬里,等着下一个不小心闯进来的人。
而那扇通往十四层的电梯门,偶尔还会在深夜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和应急灯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