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窗的夜晚,筱雅第三次在梦里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后背那片熟悉的凉意像冰锥似的扎着皮肉,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毛衣死死盯着她。
“又做噩梦了?”妈妈端着温水走进来,台灯暖黄的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明天让你爸把暖气修修,这屋子是越来越冷了。”
筱雅没说话,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深灰色的毛衣。这是奶奶上个月寄来的,说是用陈年毛线织的,保暖。可自从穿上它,后背就总泛着一股阴森的冷,像是揣着块冰。
“奶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妈妈摸着毛衣的针脚,忽然咦了一声,“这里怎么凸起来一块?”
筱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后背正中央有团硬币大小的硬疙瘩,藏在细密的针脚里,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可能是线头没处理好。”她含糊道,心里却莫名发紧。
那团疙瘩像是活物,夜里总能感觉到它在微微蠕动。有时翻身压到它,会听见极细的“咔嗒”声,像骨头摩擦。
周末大扫除时,毛衣沾了块油渍。筱雅抱着它站在洗衣池前,犹豫了很久。奶奶说过这毛衣不能洗,线是“养”过的,见水就糟。可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越来越重,混着汗味,闻着让人反胃。
剪刀尖挑开线头的瞬间,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筱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团硬疙瘩——里面裹着的不是线头,而是团灰黑色的线,缠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线团散开的刹那,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滚落在瓷板上的是颗眼球。干瘪得像颗皱缩的葡萄,浑浊的眼白上绣着三个字,红得像血:别脱了。
“啊!”筱雅猛地把眼球扫进垃圾桶,胃里翻江倒海。她冲进厕所吐了半天,抬起头时,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件毛衣正搭在洗衣机上,后颈的领口诡异地张开着,像在凝视她。
当晚,筱雅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坐在床边,粗糙的手反复摩挲着她的后背。那双手带着熟悉的樟脑味,是奶奶的味道。
“小雅乖,穿上毛衣才暖和。”奶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脱了它,会被勾走的。”
病好后,筱雅把毛衣塞进了衣柜最底层,压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可第二天早上,它又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针脚里的灰线似乎更黑了些。
她试着把毛衣扔进小区的垃圾桶,结果傍晚就被捡垃圾的王二狗送了回来。老头举着毛衣,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姑娘,这衣服上有东西跟着呢,扔不得。”
王二狗说这话时,嘴角淌着涎水,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空荡荡的右袖口——去年冬天,他在垃圾站捡了件旧棉袄,第二天就发现右手没了,伤口整整齐齐,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你奶奶……”王二狗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姓柳?住在河湾村?”
筱雅的心猛地一跳。奶奶确实姓柳,老家就在三十里外的河湾村。
“那村子早没人了。”王二狗的声音发颤,“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半个村,柳家老太太不是……早就没了吗?”
筱雅连夜叫上表哥楚涵生回了河湾村。车开到村口就进不去了,路被半人高的蒿草堵死,枯黑的树枝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这地方邪乎得很。”楚涵生举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断壁残垣,“我小时候听我爸说,这里的人都信‘线养魂’,用活人的精气喂毛线,织成衣服给晚辈穿,说是能挡灾。”
奶奶家的老房子还立在村尾,土坯墙被熏得漆黑,门框上挂着的红布早已褪色成灰紫色。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线香混着腐味涌出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堂屋正中摆着个供桌,上面没有牌位,只有团灰黑色的线,缠着根锈迹斑斑的针。供桌下堆着十几件毛衣,款式各异,颜色都是深灰,后背正中央都有团凸起的疙瘩。
楚涵生拿起件最小的毛衣,拆开疙瘩后,脸色骤变——里面裹着的是颗乳牙,牙根上还沾着血丝。
“这些都是……”筱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是小孩的?”
“不止。”楚涵生指着供桌后的墙,那里贴着泛黄的照片,十几张笑脸排得整整齐齐,最小的看起来才三四岁,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这些孩子,都是柳家的后代。”
照片最底下那张是奶奶,穿着深蓝色的斜襟布衫,手里拿着毛线针,嘴角的笑容僵硬得像贴上去的。她身后站着个十几岁的姑娘,眉眼和筱雅有七分像,穿着件深灰色毛衣。
“这是……我姑姑?”筱雅的声音发哑。爸爸说过,姑姑在十岁那年失踪了,奶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