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花轿(1 / 2)

唐玉衡第一次见到那顶花轿,是在湘西边境的青雾山。

他是个民俗摄影师,为了拍摄一组“消失的传统婚俗”主题照片,特意避开了商业化的古镇,钻进了这座地图上只标了个小点的深山。向导是个本地老人,姓陈,腿脚利索却神色凝重,反复叮嘱他:“山里太阳落山就别乱走,尤其是黑风口那片,早年是乱葬岗,邪性得很。”

唐玉衡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老人迷信。他背着相机,踩着湿滑的青石路往上爬,山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参天古木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甜腻气息。

下午四点多,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唐玉衡正想找个地方避雾,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铃铛声,叮铃、叮铃,清越又诡异,不像山下村镇里的铜铃,倒像是用骨头磨成的,声音里带着股寒意。

他循着声音往前走,雾霭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刺眼的红。

那是一顶花轿,停在一棵老槐树下。花轿通体朱红,漆色鲜亮得不像历经风霜,轿身雕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银箔,在昏暗的雾中泛着冷光。轿帘是深红色的绸缎,绣着百子千孙图,边角却有些发黑,像是被烟熏过,又像是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最奇怪的是轿顶,没有常见的龙凤装饰,而是立着一个小小的青面獠牙面具,面具的眼睛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他,像是在窥视。

唐玉衡心头一跳,职业病让他立刻举起相机,调整焦距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在寂静的山里格外突兀。

就在快门声落下的瞬间,轿帘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的,是从里面被轻轻掀开了一条缝。

唐玉衡屏住呼吸,镜头死死盯着那条缝。他看见轿里铺着暗红色的毡毯,隐约能看到一双绣花鞋的鞋尖,绣的是并蒂莲,丝线却褪成了暗红色,像是浸过血。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轿里静得可怕。

“谁在里面?”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雾中散开,没有回应,只有铃铛声还在轻轻响着,叮铃、叮铃,像是在嘲笑他的冒昧。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纸人,只有巴掌大,穿着红色的嫁衣,梳着发髻,脸上用墨笔画着简单的五官,眼睛却是用朱砂点的,红得刺眼。纸人的手里牵着一根细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正系在花轿的轿门上。

唐玉衡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突然想起陈向导的话,黑风口是乱葬岗,这花轿……难道是早年的冥婚花轿?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卷着雾吹来,轿帘被彻底掀开了。

轿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床暗红色毡毯和那双绣花鞋,什么都没有。可刚才他明明看到有人掀开了轿帘,难道是错觉?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想摸摸轿身的雕纹,指尖刚碰到朱红的木头,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摸到了冰块。更诡异的是,他闻到那股檀香的甜腻气息突然变浓了,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血腥味。

“小伙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向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惨白,一把拉住他往后拽:“快走!这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唐玉衡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回头再看那顶花轿,雾霭已经把它重新裹住,只剩下隐约的红影和细碎的铃铛声。“陈叔,那是什么?”

“是冥轿,”陈向导的声音发颤,“青雾山早年有冥婚的习俗,没出嫁的姑娘死了,家里就会找个夭折的小伙子,配成阴婚,用花轿抬着姑娘的牌位去合葬。那顶轿,就是几十年前王家姑娘的冥轿。”

唐玉衡愣住了:“王家姑娘?”

“民国二十六年,山下王家的姑娘婉清,长得俊,还读过书,本来要嫁给镇上的教书先生,结果婚前半个月,在黑风口失足坠崖死了。她爹娘舍不得,就请了阴阳先生,找了个刚死的小伙子,要办冥婚。”陈向导抹了把汗,声音压得更低,“可抬轿那天出了事,抬轿的四个轿夫,走到黑风口就突然疯了,大喊大叫说看到轿里有女鬼,最后三个掉崖死了,一个疯疯癫癫跑回村,没几天也咽了气。从那以后,就总有人在山里看到这顶冥轿,说是婉清姑娘的魂魄,还在等她的新郎。”

唐玉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相机。他刚才拍的照片,会不会拍到了什么?

回到山下的陈家村,天已经黑透了。村里没电,陈向导点了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老人的脸显得格外严肃:“你今天碰了那轿,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睡觉别关灯,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

唐玉衡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笔记本电脑,放大那张花轿的照片。轿身、轿帘、轿顶的面具都清晰可见,轿帘掀开的那条缝里,只有黑暗,没有他当时看到的绣花鞋。难道真的是错觉?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酸涩,正准备关掉电脑,突然发现照片的角落有个模糊的影子。他把照片放大到最大,仔细一看,那影子在花轿的侧面,像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身形纤细,长发披肩,只是脸被雾挡住了,看不清五官。

唐玉衡的心跳瞬间加快,他明明记得拍照时,花轿侧面根本没人。

夜里,唐玉衡躺在床上,煤油灯放在床头,昏黄的光映着土坯墙。山里很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和白天在山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猛地坐起来,侧耳倾听。铃铛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步、两步,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泥地上行走。

唐玉衡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起陈向导的话,死死攥着被子,不敢出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他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缓慢,像是在试探。

“谁?”他颤声问了一句,声音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