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竹沟(1 / 2)

吴念安第一次见到黑竹沟村的雾,是在春分那天的午后。

彼时他刚驶离省道,越野车碾过坑洼的土路,扬起的尘土很快被山间涌来的白雾吞噬。导航早就没了信号,手机屏幕上只剩一片灰蒙的山路轮廓,若不是挡风玻璃前突然出现那块歪斜的木牌——“黑竹沟村 5k”,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作为市文物局的年轻研究员,吴念安此行的目的是调查黑竹沟村一座传说中的清代祠堂。三个月前,一位匿名村民寄来一组照片,照片里的祠堂梁柱雕刻着罕见的“人面鸟身”纹样,檐角悬挂的铜铃上刻有“吴氏宗祠”四字,这与吴念安正在研究的清代西南土司文化高度契合。可当他联系当地文旅局时,对方却含糊其辞,只说黑竹沟村偏僻难行,劝他不必前往。

越是劝阻,吴念安越是好奇。他自幼跟着做考古的爷爷长大,对这些隐于乡野的古迹有着近乎执拗的执着,更何况,祠堂的姓氏与他相同,这让他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感。

越野车在雾中行驶了约莫半小时,终于见到了散落的土坯房。村子比吴念安想象中更破败,大多数房屋的屋顶已经塌陷,院墙爬满了青苔,只有村口的一棵老槐树还算精神,枝桠遒劲地伸向雾蒙蒙的天空。奇怪的是,村里静得出奇,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炊烟袅袅,仿佛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空城。

“有人吗?”吴念安下车喊了一声,声音在雾中扩散开,只传来模糊的回音。

他沿着村道往里走,脚下的石板路湿滑,缝隙里长着细小的蕨类植物。走了约莫百十米,前方突然出现一座相对完好的院落,院门虚掩着,门楣上“吴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虽已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这便是他要找的祠堂。

吴念安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墙角堆着断碑残瓦,正屋的门窗大多已经破损,只有正中的供奉台还算完整,上面摆放着三个模糊的牌位,字迹早已被岁月侵蚀得辨认不清。

他拿出相机,想要拍下梁柱上的雕刻,却发现镜头里的雾比肉眼所见更浓,拍出来的照片一片模糊。吴念安皱了皱眉,收起相机,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打算仔细查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吴念安猛地回头,只见一位穿着蓝布衫的老人站在院门口,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正死死地盯着他。老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躲在老人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老人家您好,我叫吴念安,是市文物局的研究员,来调查这座祠堂。”吴念安连忙解释,拿出工作证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工作证,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半晌,又递了回来,语气缓和了些:“文物局的?这么偏的地方,你们也能找到。”

“是一位村民寄来的照片让我们注意到这里。”吴念安问道,“老人家,您是村里的人?这村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往院子里走:“进来吧,外面雾大。”他走到供奉台前,拿起旁边的抹布,轻轻擦拭着牌位,“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人要么跟着走了,要么……不在了。现在村里就剩我和几个老骨头,还有这娃。”

小男孩始终躲在老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吴念安,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叫吴守义,是这吴氏宗祠的守祠人。”老人自我介绍道,“这娃是我孙子,叫小石头。”

吴念安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梁柱的雕刻上:“吴大爷,这祠堂的雕刻很特别,是人面鸟身的纹样,我在其他清代祠堂里从没见过。”

吴守义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这是我们吴家的祖传纹样,不能随便外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天黑前雾会更浓,山路难走,你今晚就住在祠堂西厢房吧,明天再查。”

吴念安正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连忙道谢。西厢房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墙角堆着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勉强能当床。吴守义给了他一盏煤油灯,又拿来两个红薯,嘱咐他不要在夜里随意走动,尤其是不要去祠堂后院,便带着小石头离开了。

夜幕很快降临,雾果然更浓了,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将整个村子包裹其中。煤油灯的光线很微弱,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方,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是有人在哭泣,听得人心里发毛。

吴念安啃着红薯,心里却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村子透着一股诡异,太过安静,安静得不像有人居住。而且吴守义提到后院时,神色明显有些躲闪,这让他更加好奇。

凌晨时分,吴念安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铜铃在晃动,又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断断续续,从祠堂后院的方向传来。他披衣起身,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煤油灯,轻轻推开了房门。

院子里的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一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一段古老的歌谣,歌词晦涩难懂,调子悲凉婉转。吴念安循着声音往后院走去,后院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后院比前院更小,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用石板盖着,旁边立着一块无字碑。声音正是从井里传来的,伴随着铜铃的叮当声,忽远忽近。吴念安举着煤油灯凑近井口,往下一看,只见井底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歌谣和铜铃声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谁在

声音戛然而止,井底恢复了寂静。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井口的石板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人面鸟身纹样,与梁柱上的雕刻一模一样。他伸手去摸,石板冰凉刺骨,纹样的凹槽里似乎沾着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像是干涸的血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你怎么来了这里!”

吴念安回头,只见吴守义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恐慌。

“吴大爷,我听到井里有声音……”吴念安连忙解释。

吴守义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拉开,重新盖上石板,用一块石头压住:“都说了不要来后院!你怎么不听劝!”

“井里到底有什么?”吴念安追问,“那歌谣是什么意思?”

吴守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是我们吴家的祖灵在唱歌,告诫后人不要惊扰他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口井是我们吴家的禁地,埋着历代祖先的骨灰,你刚才的举动,是对祖灵的不敬。”

吴念安有些怀疑,骨灰怎么会唱歌?而且那铜铃声又是怎么回事?但看着吴守义激动的神情,他只好暂时作罢,跟着吴守义回到了西厢房。

这一夜,吴念安再也没能睡着。他总觉得吴守义在撒谎,这口井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而且他注意到,吴守义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铜铃,样式与祠堂檐角的铜铃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一些。

第二天一早,吴念安被小石头的哭声吵醒。他走出西厢房,只见小石头坐在院子里大哭,吴守义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不停地叹气。

“吴大爷,怎么了?”吴念安问道。

吴守义摇摇头:“没什么,小石头调皮,摔了一跤。”

但吴念安却注意到,小石头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正在流血,而且伤口的形状很奇怪,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他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吴守义拦住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这天上午,吴念安继续调查祠堂的雕刻。他发现,除了梁柱和井口的人面鸟身纹样,祠堂的墙角还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他用相机拍了下来,打算回去后找人辨认。